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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和《梁祝》被批判,我该如何面对孩子?

曾经感动无数人的华语爱情片经典之作《甜蜜蜜》,在上映27年后再度登上热搜。不过这次是挨骂。

骂它的人认为,男主角黎明是一脚踏两船,女主角张曼玉则是知三当三,整部电影三观不正。一些年轻人嚷嚷,这部电影要是今天上架,肯定要把它举报到下架。

这不是第一次,随便找一部老港产片、老港剧、美剧英剧日剧韩剧,或者当下的影视剧,弹幕里都有无数“一脚踏两船”“小三”“渣男”之类的字眼。只要一个人在感情中面对取舍,一段感情涉及三角恋,男女角色就会挨骂。

即使是《甜蜜蜜》,那些批判它的人不会关心男女主角在大时代下的沉浮,在异乡互相取暖的底层故事,甚至连完整电影都没看过,就第一时间做起了卫道士。

许多经典之作都因此被批判,《廊桥遗梦》的婚外情主题就被批判过,《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被指斥为“男小三”。甚至连《梁祝》都没被放过,有人认为马文才和祝英台早有婚约,梁山伯和马文才是同窗好友,居然撬兄弟墙角,是绝对的“男小三”。

影视作品如此,文学作品也一样,只要角色有换女友、出轨等情节,都有可能会挨骂。至于能不能登上热搜,那得看“运气”。

前两年看了一部名叫《盛夏未来》的片子,整体乏善可陈,近年来也很少写影评,本来没打算为它写点什么。但是偶尔看到网上的评价,又觉得似乎可以写点什么——无关片子,只关看片子的人。

《盛夏未来》的剧情非常简单,两个高中生的故事,女孩喜欢男孩,男孩心里有另一个人——一个DJ。这一部分有一点性取向疑云,因为自始至终,这位被暗恋的DJ都没有露出真容,雌雄莫辨,可以视作导演的擦边球。后来,为了确定自己的感情到底归属于谁,男孩决定与女孩一起去异地的音乐节寻找DJ。在相处过程中,男孩女孩有过一次接吻,而男孩在接吻后,说了一句“如果我也能喜欢你就好了”。

就是这句话,引发了一波对男主角的猛烈抨击,认为这是一个“渣男”。理由很简单,不喜欢对方,为什么要接吻。

不知什么时候起,年轻人对一个人的评价,渐渐趋向于卫道士思维,也更像如今的老人——也就是我们的父母那辈人,在一次次运动中成长,习惯了非黑即白。

无论电影、电视剧还是书,抑或是现实,一个角色、一个人在他们的评价体系里,只有两种结论,一是“渣”,一是“不渣”。

在我看来,这是思考上的懒惰,更是一种智力缺陷。

我生于80年代初,童年时虽然物质相对匮乏,生活相对简单,但恰好迎来了观念上的多元化,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了理解与包容。

在《盛夏未来》里,女孩陈辰原本是个学霸,在高考前因得知爸妈早已离婚的真相,任性之下淋雨游泳生病。尽管生病并未影响她的发挥,但最后还是选择将填满的英语答题卡擦掉。男孩郑宇星则在高考前被DJ无理由甩掉,赌气不去高考。

这种逃避当然是任性的,但在人性上并不难理解。我们的青春,即使平庸,即使再怎么按部就班,也难免会有这种不顾后果的时刻。

电影里两个少年的相处,从老师的误解、同学的嘲笑,到以假情侣的方式在一起,从弹吉他、打碟、蹦迪、喝酒到出逃,本质是年少孤独下的互相慰藉。那句“虽然过去都是假的,但是可以把未来变成真的啊”,或许是片子中最好的台词,充满着少年的憧憬与勇敢。

这样的感情当然是美好的,即使爱而不得,即使不为世界所容。

即使是那个备受诟病的吻,也是再自然不过的发生。它是一个少年的迷惘与悸动,试图证明些什么,也试图否定些什么。一个人的人生,不就是在尝试、体验甚至试错中度过的吗?每个人都有不懂爱的时候,都有不能真正明白内心所求的时刻。难道,那些抨击者的感情,都是规范化标准化的?都是计算机设定好的程序?当然,如果你的感情只能跟自己手上的键盘发生,那当我什么也没说。

令我惊诧的,还有许多看起来很“正面”的评价,比如有人说,“从没想过早恋可以这么大张旗鼓,现在时代真的进步了”,拜托,大清早就亡了,你的人生,真的匮乏单调到看一个电影都觉得如此惊诧的地步吗?

类似的还有电视剧。港剧曾是许多人的成长记忆,可如今点开各大平台的港剧,弹幕里有太多我无法想象的言辞。比如男角色跟女友分手,弹幕里永远是“渣男”“小三”这样的戾气评价。一段感情里难免有迟疑与纠葛,有不愉快与争拗,但每逢这种时刻,弹幕里又会出现“渣男”之类的言辞,仿佛人就是机器,不但要从一而终,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不能有任何宕机和故障出现。

爱情是人类最复杂的情感,有太多甜蜜和悲伤,有欲断难断,也有相思之苦,有激情也有平淡,有两个人的相濡以沫,也有一世纠缠。三角恋与四角恋里,总有迷惘、迟疑、不甘、落寞和纠结。爱与不爱,感情消逝,移情别恋,都是爱情中的常态。

在我喜欢的港乐歌词里:

有极尽疏离的“床单竟铺满积雪,但我却觉得热,你睡旁边,当中那空缺没法以爱消灭”;

有真挚的“忘了告诉你,我的路途看不到你苍老”;

有悲怆不安的“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现”;

有蓦然回首的“原来过得很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有卑微的“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者准我吻下去”;

有相见恨晚的“如若早三五年相见,何来内心交战”;

有远远相望的“期盼你那愉快结局,常记挂那美中不足会是我”;

有荡气回肠的“我没有为你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你没有共我踏过万里不够剧情延续故事”;

有“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有“用第三者身份见证,最不可靠是爱情”;

有“咬着唇边,穿起婚纱上路,余生请你指教”;

有“看冷酷人间,何年何世为你共我苦恋惊叹,为恋爱平反”;

有“如果我没有运气与你笑着入睡,可哭着浪漫又何惧”。

这些情愫就像旧时港剧里的剧情一样,牵动我们的内心,可是,放在今天,在某些人的认知里,这一切情愫只要不符合封建礼教式的要求,就是“渣”。在他们眼中,人没有复杂的感情,没有不同阶段的心境,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情绪波动,只有“渣”或者“不渣”。

这样的智力缺陷和认知障碍,无药可救。

许多人会诧异,为什么21世纪了,世界文明如此多元,可竟有那么多年轻人就像被清朝人夺舍一般,主动当起了卫道士,热衷于审查各种经典文艺作品,天天批判这个是渣那个是小三。其实有什么好诧异的呢?有看样板戏长大的老人,当然就有主动审查自己,主动营造样板戏氛围的年轻人。因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审查无处不在,审查也是他们能够从老人那里学到的唯一东西。

你随便找个老人,八成以上机会都是卫道士。他们会说,许多电视剧、电影和书籍都是有害的,乱七八糟,充斥着各种资产阶级价值观,把孩子都教坏了——这不妨碍他们自己天天抱着那些抗日神剧不放,连“我爷爷九岁时就被日本鬼子杀害了”这样的台词都觉得瑕不掩瑜。他们对文艺作品的审视,往往也是二元对立的,即使他们从小批斗老师、打砸文物、不学无术,也不妨碍他们将“世风日下”归咎于他们的下一代和外国。

我这代人是相对幸运的,曾经难得见到一些光亮,当然,成长过程中也习惯这些光亮被老一辈批判——小时候,谁没听过“看武侠小说就会跑去学功夫干坏事”“看香港电影就会变古惑仔”之类的武断臆测呢?

真正遗憾的是,这样的光亮也会被比我们更年轻的人批判。昨晚发了一条关于《甜蜜蜜》被批判的朋友圈,有朋友留言:“真的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跟这样一群人身处同一社会,太危险了,太可怕了。”

这样的感慨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许多公共事件,看到那些毫无逻辑的暴戾言论时,都有朋友问出那句“你愿意自己的孩子身处这样的社会吗?”

我的朋友彭远文曾在一篇文章里引用过当年天涯朋友的一句话:“等我们到了四五十岁,如果社会不如我们的意,千万不要抱怨,因为这就是我们的不负责任造成的。”

我还是要搬出那句我曾经在这个公号里提过多次的话:“一代人越是强调无底线适应社会,就越会给下一代带来更难适应的社会。”

《甜蜜蜜》乃至那一时代的流行文化,曾经滋养我们这代人。对于中国人而言,它甚至是历史上最包容开放的时光。只是,如果你不珍惜曾经见到的光亮,那么光亮也会离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 (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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