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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掉211高校讲师后,我去大理开民宿

出生于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家里前两代人都是高校老师,在一线城市有稳定的生活保障;自己读书拿到学位后,顺利进入某211大学执教,月入过万,时间自由,旱涝保收,圈层体面,两三千块的裤子说买就买。这样的人生轨迹,羡煞多少小镇做题家。

但是,一个故事能被写出来,往往是因为主角选择了一般人不会选的人生项目。懒理旁人目光,放弃确定性,放弃别人眼中的镀金汤匙,毅然奔赴未知,并且在经历人生酸涩之后,还能说句不悔——这就是李想(化名)的故事。他说,自己向学校提出离职的时候,曾经轰动了整个人事部门。

从广州的高校老师,到千里之外云南丽江的民宿老板,李想付出的代价并不小。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他还说服家里卖掉了广州的一套房子。但是,只花了不到5年时间,他就“成功”地亏掉了百万,还被相识十余年的“老友”欺骗。

好在,命运也有别的不经意馈赠,“妻子和女儿,是我来云南最大的收获”。妻子是大理人,也在做民宿行业。现在两个人在大理一起开着两家民宿,也有利于陪伴孩子,“开民宿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刚好有很多时间陪孩子。”

李想和女儿

李想承认,现在的生活跟自己出发之前的理想,有很大差距。如果遇到想来开民宿的年轻人,他也会劝对方不要闷头做决定,怎么也要旅居一段好好考察。刚开民宿那会,他不太会聊天,经常或者把天聊死,或者会因为一些问题跟客人争论,现在他已经学会了顺应,说别人爱听的话,一聊天就能聊几个小时。

以下是李想的自述: 

离职那天,轰动了人事部

2019年,在某211高校任讲师5年后,我辞掉了这份令外人羡慕的工作。

当讲师时,每周两门课,不用坐班,每月到手一万多。放在现在,这份工作确实会让很多挤破头想要进入体制的年轻人感到羡慕。我一个讲师也没有什么科研压力,主要也拿不到什么项目。

刚到学校的时候,我还是有冲劲的。读书读到二十六七岁,也渴望能闯出一番天地,不要一直都是讲师,最好能当上副教授或者教授。但由于在职场上不太成熟,和领导没处好,结果职称一直没有评上去。和我同批次进去的,陆陆续续都评上副教授,工作到第5年,我还一直都是讲师。这让我觉得,只要这个领导在一天,我的晋升就没有什么盼头。晋升无望,我也有了摆烂的心思。

我的课属于公共必修课,那时候给学生上课,基本上就是照本宣科,念PPT,导致学期末的时候学生评分很差,半年后,我也意识到,我可能不大适合当老师,于是请了两个助教来帮忙。我的同学开玩笑说我是“误人子弟”,我也承认是有点误人子弟。

我还去向有经验的老教师请教,他们告诉我,学生对课本知识不太感兴趣,而是喜欢听故事,我就结合自己的经历给他们上课,第二年,学生评分就从70多涨到90多分。从事这份工作,我最大的价值和存在感也是来自学生。

那5年,我几乎都是两点一线,下了班,就像一个隐身人,没有存在感,要么跟助理打球,要么玩电脑游戏,不交女朋友,也不出去玩。

我外公外婆和父母都在体制内,可以说是第三代教师子弟,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教师,工作后,同事还是教师,感觉被学校给困住了。学校的圈子很小,我可能不认识这个人,但别人就会知道我是谁的儿子。这种情况下,不犯错还好,哪里出差错了,很快全校就会知道。

工作后,还是如此。有一年,学院的两个辅导员打架,其中一个是我的好兄弟,我是去劝架的,结果没过多久,传到我爸耳朵里,变成了我打架,还把两个人打趴了。就是挺无奈的。

如果继续在高校待下去,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很平淡,不会起什么波澜,熬到60岁然后退休,过一种和父辈完全一样的人生。这不是我想要的。可能人都想逃离自己熟悉的环境。

正式提离职那天,人事部很轰动,别人都是想方设法要编制,我是想方设法不要。院长语重心长地劝说了我一番,但我去意已决,根本没听进去。我的同事们都觉得我吃错药了,疯了。几个月后,工作交接完成,我正式从高校离职。

对父母的一次反叛

我最早的开店梦想,源于2008年的一次旅游。那年高考完,我和家人第一次一起去丽江旅行,在客栈里住了大半个月,每天就是喝喝茶,跟人聊天,在古城瞎逛,觉得很自由,能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是属于年轻人的诗与远方。

作为教师子弟,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丽江的日子,好像帮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时候就一个念头,我以后有钱了,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客栈。

2009年,我大二时,又去了一次丽江。当时有一家客栈正在出售,有500多平方米,拥有14间房间。我跟老板砍价,谈到280万,他还愿意赠送一辆价值20多万的现代车。我当即给我爸打电话,希望他能借我钱,把客栈买下来。于是发生了以下对话:

“你是喝醉了吗?”

“我不喝酒,现在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把咱家房子卖了也凑不出那么多钱。”

“可以把房子抵押给银行。”

“你别做梦了,赶紧回去读书吧。”

沟通无果后,我开客栈的梦想也束之高阁,后来自己也忘了。实际上,客栈位置很好,如果当时能买下来,现在已经价值接近2000万。

虽然父亲没有给我的梦想投资,但我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基本上都是在他们的羽翼之下,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小时候,他们给我报各种兴趣班,画画,钢琴,游泳,虽然我每一项都是半桶水。在学习上,虽然他们期待我名列前茅,但我在全班100人里排名第50多名,他们也渐渐免疫了。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没有询问父母的建议,自己填了旅游管理,觉得学了这个专业就能到处去玩。本科毕业后,又去读了一个旅游管理硕士。2014年硕士毕业后,听从父母的建议,考入某211高校当讲师。一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坎坷。

时间来到2018年年底。这是我在高校当讲师4年后的一天。我爸主动关心我,问我为什么不开心,他可能是想要激我一下,问我是不是还是想去丽江开客栈,但他没想到的是,我顺着他的话回答:是的。

听到这个回答,他在原地愣了大概10分钟。我看着他愣在原地,心里想的是,他可能会说什么反驳的话,我要怎么回答。结果他没有,而是问我为什么想回去。说来比较好笑的是,正是他主动提起,又唤醒了我10年前的开店梦想。我觉得不能再等了。

我花了不少工夫去说服父母,什么晋升无门、干着没意思,什么只要我做起来了肯定能赚大钱。磨了小半年,他们实在拗不过我,也不再有意见。于是2019年3月左右,我决定辞职,并开始着手准备辞职材料。从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打包去丽江的行李。

我很迫切地想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正式离职后的第一个星期,我就买了机票飞往丽江。

被10年老友坑,百万投资打水漂

丽江对我来说就像是“乌托邦”,只要行动起来,金钱和自由就在前方。

现实的B面是,我就像一个愣头青一样,没什么社会经验和阅历,傍身的只有钱和满腔的热情,对民宿一窍不通。当时我觉得,不懂的地方随时补就行。这也为后面踩的坑埋下伏笔。

刚到丽江的几个月,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找转手的客栈。那时候给自己定的心理价位是,转租费不要低于100万。按照当时的行情,转租费低于100万的,可能内部会有大大小小的毛病,后期花费会比较高,或者空间比较小,很难做成自己预期中的客栈。

来丽江前,我就联系上10年前认识的客栈老板A,告诉对方我的想法和打算,也委托他帮忙找客栈,他一直很热心,帮我出谋划策,包括如何找客栈、装修、经营等。10年里,我们偶尔联系,我把他当朋友,十分信任,但我没有想到正是他给我上了一堂昂贵的课。

最终拍板的客栈,位于丽江古城中心位置,14个房间,没有转让费,年租金30万。房子正是A给介绍的。因为没有转让费,当时一合计似乎还挺划算。我没什么社会经验,出于信任,后续的装修,也是A帮忙介绍操持的。前后投入了200多万。结果刚装修完的第二天,丽江就有疫情了。

没了客人,客栈只能闲置,这一闲置就是几个月。偌大的客栈,就我一个人进进出出,坐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每天浑浑噩噩的。

低迷了一段时间,到2020年暑假,订单有一波小爆发,两个月有个十来万,虽然也不够一年的租金,但我觉得又行了。虽然没想到疫情持续了三年,但我的心态没崩,因为一直相信疫情总是会过去的。而且我也有努力打丽江客栈知名度,通过买流量等方式,曾经做到了携程搜索前10名左右,后来即使没有买流量,还是能维持在30名左右。行情好的时候,入住率也能达到80%以上。

可是,生意好好坏坏,我一直赚不到钱。直到认识了妻子,在她的提醒下我才发现自己掉进了多大的坑。妻子是大理人,做过会计,一直在民宿行业,比我懂行多了。

在妻子的提醒下,我才弄明白,我和A签的那份合同,其实是一份“阴阳合同”,原本是承租人的我,变成了委托管理方,而A变成了承租人,所以我成了第三方。相当于我出钱,给人打工,还帮忙数钱。出于信任,合同内容我第一时间没有细看,我也不相信认识10年的人,会想方设法来骗我。

其次是租金。我们对比过同类型的房屋租金,基本上算下来一间年租一万,我的客栈14间房,最多一年14万,但他对我收的是一年房租30万。疫情期间,我曾试探性地要求降租,最后谈到18万一年,可想而知这里面的空间。

意识到被骗后,自身的挫败感和对父母的愧疚感交织,心情很复杂。

开客栈的钱,是我说服父母卖掉广州一套房换来的。当初我信誓旦旦地说,钱肯定能赚回来。为了减少愧疚感,我就经常打电话给家里。但电话里,我从来报喜不报忧。

我是一个不太喜欢和人起冲突的人,即便意识到被骗,也没有和A撕破脸,也担心撕破脸后,一分钱都拿不回来。

2022年,我妻子先考虑离开丽江这个伤心地,一个人先回到大理找店,陆续开始经营着两家民宿,加起来投入了接近100万,一家在洱海旁边,一家在大理古城,再加上卖一些土特产,这就是我们目前所有的现金流来源。输过一次后,已经没有大量的资金再去支撑我过多地投入,再输第二次就真的翻不了身,只能谨慎再谨慎。目前,我们两人的重心都在大理的两家民宿。(丽江的民宿正在协商退出)

李想和妻子在大理的民宿

以前,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从小被保护得太好,甚至对钱也没什么概念。工作的时候,我是月光族,两三千的裤子说买就买,就觉得无所谓。现在不行了,我成了家,有老婆有孩子,我得多为她们考虑,不该花的钱都没必要花,也得给孩子留点。

不能后悔,只能坚持

进入民宿行业5年,我把该踩的、不该踩的坑都踩了一遍,还没赚到什么钱。

正式开民宿后,也有很多地方和之前的认知不太一样。以前在想象中,觉得一年365天,算上寒暑假、国庆、春节旺季都有100多天,剩下的200多天,入住率总有个30%-40%。但实际上,远达不到预期。

也有一些昧着良心的钱,我不想赚。2023年春节,到处都在涨价,我们隔壁都涨到1000多一间房,大理的两间民宿顶多300~400。将心比心,如果我要花500块来住,我都不愿意。我少赚一些也没关系。

我的很多客人都是回头客,或经熟客介绍过来的。做客栈不是一次性买卖,回头客很重要,我更愿意细水长流,和客人处成朋友,他们会因为我这个人来住客栈,就很欣慰。

李想和妻子在大理的民宿

民宿行业的竞争也很大,比装修,比排名,比入住率,一开始,我也很在意,试图去竞争,后来发现竞争也没用,就是比不过人家,那就维持现状。现在经营大理的两家店,每天也在想方设法去增加民宿曝光量和浏览量。

开民宿后,我自己发生了很多变化,变得接地气了。

刚到丽江的时候,我连换灯泡都不会,请师傅来换,他说100我就给100,时间一长,我感觉过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就慢慢学会自己上手。现在自家民宿什么地方坏了,我能自己上手就自己上手,能省一点是一点。

另外一大变化是为人处事方面。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会天然觉得我是老师,永远是对的,学生就要听老师的。刚开民宿的时候,我也不会聊天,常常把天聊死,有时候还会跟客人争辩,现在慢慢懂得要去顺应客人,主动说客人爱听的话,他们说什么都是正确的。我特别喜欢和客人聊天,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每天都很新鲜,一聊能聊好几个小时。

你问我后悔辞掉体制内的工作吗?我非常确定地说,不后悔,也没什么可后悔的,都是既成事实。也许疫情期间完全没生意的时候有过一点点后悔的念头,现在不会了。

我现在有两个手机,一个用来联系之前高校圈的同事和学生,另一个用来联系客人和开客栈认识的朋友。前者对我的称呼是老师,后者是老板。离开高校后,也对“人走茶凉”四个字深有体会。

刚经营客栈的时候,会有一些学历和高校老师的包袱,但很快就放下了。对普通的客人,我也不会聊到过去的经历,我只会主动跟熟悉的客人讲讲。很多人会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辞掉高校的工作,我不得不一次次解释。一个故事讲了几十遍,自己都有审美疲劳了。

有年轻人想来云南开民宿,我会建议他们不要来,或者旅居一两个月,实地考察后再做决定。一时冲动入场,绝对会体无完肤地回去,坑是踩不完的。

你问我现在过上了十几年前想要的生活了吗?其实也没有。当时我想象中,当民宿老板,时间是自己的,想接待客人就接待,不想接待客人就关上门自己出去玩。但现实是,民宿人是没有节假日的,因为过节的时候人最多,平时每天一定要有人在这里,否则就没有收入。开民宿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刚好我也可以有很多时间陪孩子。孩子还小,我和妻子日常会进行分工,我负责洗澡哄睡,妻子负责做辅食、洗衣服,旺季的时候妻子带得多一些,淡季的时候我们一起陪孩子会在周边玩。

李想和女儿

我是家中独子,父母年纪也大了,我一个人又跑这么远,几年下来也没回几次家,一开始会有很强烈的负罪感,后来也慢慢说服了自己。但我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来云南,我最大的收获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整体上,我对现状很满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吃有喝就行,也不追求挣大钱,每年能把租金挣回来,赚点小钱,把孩子养大,再买套房子,就已经很满足了。后面时机成熟,我也会回到丽江,重新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民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刘碎平,编辑:贾嘉‍‍‍‍‍,内文配图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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