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银十来了，我被职场“案底”困住
国民度极高的爆炸性新闻，常常在登顶热搜之后，迅速地导致微博这类平台崩溃，服务器需要紧急扩容。“灾备冗余”是编程设计中的术语，在程序运行时，预留冗余配置的资源，在系统发生故障时维持正常运行。
和互联网红利一起飞驰的，是万千搭在这辆快车上的年轻人。当列车慢下来时，迎接他们的是更加高效的要求，“裁掉了同事之后，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然而，打工人满负荷运转之后，却找不到“冗余配置”的空闲时间，让自己的身心都重回正轨。停下来的职场空窗期，成为面试里最先被盘问的“案底”。
被困在职场空窗期的年轻人，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一、职场空窗期，犯法吗？
刘梦圆在和猎头沟通第36次时，突然崩溃地蹲在家里的地上大哭。猫从床上跳下来，在她和电脑中间安静地躺下，她哭得更大声了。
“我的简历上只是有空窗期，不是有案底。”
前一天在小红书刷到这条笔记，她在手机屏幕上狠狠按了赞，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照出她颓唐的脸。离职一年调节好的内分泌水平，在求职的这两个月又开始重新紊乱，食指的指纹混着皮肤过多分泌的油脂，完整地留在刘梦圆的屏幕上。
裸辞一年之后，猎头给她推了好几个工作，都卡在了一句“离开市场太久了，可能不考虑”上。
在重新找工作以前，刘梦圆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比2022年5月份更窘迫的日子。彼时，她在一家券商研究所做卖方市场分析师，每个月至少有1/3的时间在出差调研，连轴转地跑公司。不出差的时候，神经也永远是紧绷的，分析师的时间永远随着市场走。大部分上市公司的公告在晚上八点左右发，刘梦圆的智能手表定时在七点半会震动一次，“手表只要震动了，无论手上在干什么，我都会准备掏出电脑。”
刘梦圆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出现异常，她读了5年金融，身边和她一样忙的人比比皆是，她只会不断问自己“为什么精力不够旺盛，卷不过别人”。刘梦圆开始大把大把地脱发，月经三个月才来一次，湿疹褪了又长，2022年整个一季度她都闻着身上炉甘石洗剂的味道度过。
财报季结束，医生推荐她去查激素六项。刘梦圆抽血时取下了手表，但七点半时，她感觉自己的静脉在按闹钟的振动频率一跳一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裹住。“我觉得如果再不辞职，自己就真的会被改造成一台七点半会自动震动的机器，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对于分析师而言，行情每天都在变，离开了三个月，可能行业的走势都完全改变了。选择和市场、行业断开连接，意味着技能的生疏、视野的空缺。但很多HR看来，自己在用空窗期筛选候选人时，更多的是节约时间成本的风险筛查。
一名互联网电商领域的猎头告诉“豹变”，landing成功率对于人力部门而言，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KPI。“选择一个有职场空窗期的候选人，意味着你需要信任他（重返职场后）能快速回到工作状态，也要对他的稳定性做担保。”该名猎头说，候选人不合格的直接责任人就是HR和猎头，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周密的避险措施就会造成第一道HR面试时，对空窗期的宽容度整体不高。
“无论处于什么位置，都被要求陷入永不停歇的工作境地中”，这是大卫·格雷伯在《毫无意义的工作》里关于现代工作的叙述。在招聘求职的体系中，HR和求职者也在扮演不同位面的“螺丝钉”，即使HR自己并不歧视履历的空缺，KPI也在削弱他分给求职者的同情心。
二、我的Gap Year，越来越长
履历之间的缝隙，是极为扎眼的存在。
一名电商消费企业的HR给“豹变”展示了招聘软件的界面，系统生成的候选人信息中，工作经历上的时间整齐地码放在一起，一旦在年份上断档，就很难忽略。因此，年份成为空窗期的一个“坎”。
对于有些空窗期过长的候选人，她会友善地建议，尽量往履历的缝隙之间填些什么。“对于我们电商消费这行来说，你可以说你去做自媒体/摸索直播了，适当地美化一下。”因为即使过了HR的关卡，有些业务部门也会介意这段经历。
一个职场的共识是，主动选择了空窗期，就相当于让未来某一刻的自己陷入被动状态。
一些想换工作的候选人找到猎头时，猎头都会谨慎地建议他们，先试试内部转岗，利用转岗的交接时间给自己争取时间窗口，尽量不要裸辞。
然而，环境的变化逐渐让规避空窗期的技巧失效。
2021年末，降本增效成为各互联网大厂年度讲话关键词。过去的高速扩张惯性骤然被截停，用人成本似乎第一次成为互联网企业考虑的问题。人员结构的优化和调整，导致被打包甩出互联网这条快车道的人越来越多。
“泡池子”是求职时常用的调侃，指的是等待被企业选中，打捞上岸的阶段。互联网人陈铭把2021年以前的“池子”形容为“洗脚池”，池子浅，求职方的主动权也多，短暂歇脚就去往下一个地方。而在此之后的“池子”则是“游泳池”，工作机会变成了需要等待企业抛来的救生衣。
“以前对于互联网人来说，被裁拿大包是去往新平台的契机，也是谈薪的本钱，但现在被裁的人越来越多，泡在池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水面上涨，主动权也就没有了。”
去肥增瘦、追求高效的背后，大厂的组织架构管理也开始对冗余的窗口期下手。
近期，据《中国企业家》消息，阿里取消员工内部“活水”计划，转岗至其他事业群，需要先离职再入职，重新定级定薪。与此同时，前述猎头向“豹变”透露，字节的内部转岗难度也较之前变高了。
规避空窗期的技巧逐个失灵，打工人只能被迫看着自己的Gap Year越来越长。
王敏2020年本科毕业后，通过实习留用入职一家互联网大厂的产品经理岗位。适逢业务上升期，晚上12点下班是常态，一忙起来就人间蒸发。2022年7月，因为团队氛围不好，王敏平薪跳槽到另一家互联网大厂，但在试用期阶段审查失败。她也因此下定决心搬离北京。王敏想任性一把，休息一下，在小红书上分享自己的Gap Year日常。
“其实当时没打算真的休息一年，但工作难找，莫名其妙真的变成了Gap ‘Year’。”已经无业一年的王敏叹了一口气，她打算申请今年的澳洲打工签证了。
三、空窗焦虑，我成了韭菜
对空窗期的焦虑一般与其时长成正比。某种意义上，工作已经不再单纯是谋生的饭碗，而是一种与社会链接的证明。
王敏的大学室友严清是最焦虑的人之一。严清因为考研失败选择二战，离一志愿院校分数线差5分，她放弃了内陆省份一所双非院校的调剂，转而开始备考公务员和各地事业编的考试。“当时还是有点放不下自己985本科的光环吧，觉得降级有点太严重了。”
去年年初，国考省考的成绩陆续出来，严清没有通过，父母铁了心让她再专心考一年。严清觉得再这么考下去不是办法，开始偷偷在招聘软件上投简历。
真正面对HR的检视时，严清才慌了，毕业两年多，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在备考上，还是一个0经验的职场小白。查看简历的企业寥寥无几，少见几个有回音的HR都在对话开始的3句之内问及她的空窗期经历。
严清准备面试时学习了很多解释这段空白的话术，譬如“之前比较急切地想提升学历，现在觉得职场历练更加重要”，甚至撒了一些小谎，说自己的家里有急事需要处理。也许是间隔的时间实在太长，这些话术并没有挽回面试。
焦虑之下，严清疯狂地在知乎和小红书上搜索求职窍门，把简历改到第八版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购买一个职场博主的付费修改服务。400块花出去，严清的word版简历连批注都没有，对面只发了3条40秒左右的语音，就再也没有多的指导。
求职市场多坎坷，职场辅导、成人教育反而顺势风生水起。一名中介机构的工作人员向“豹变”透露，现在投消费品的转化率比较难看，像Python、SQL、Excel之类的职场技能类课程的投放反而转化率高一点。“所以你可以看到有一些和职业教育完全不相关的垂类博主也在植入（技能课程）这种广告。”
最近一段日子，陈琳也报了视频剪辑的培训班。两个月之前，她所在的公司出于成本考虑，将上海事业部裁撤，她所在的新媒体运营部转移至杭州总部，只留下1/3的人。
她发现新媒体文案的岗位薪资涨幅很小，甚至有越来越低、越来越卷的趋势。“我就报了个班学剪辑，毕竟大家现在都在往视频转。”陈琳报的视频剪辑培训课程全套6499元，大部分是视频录播的课程包，课程答疑也只是企业微信上的“班主任”在解答。
上课一个月，陈琳发现企业微信上的班主任已经换了3个人。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割韭菜”了，“视频剪辑这个东西，技巧背后还是要看审美，这种课程包太坑了。”
知乎、小红书、抖音等社交平台的职场垂类博主，仍然有不少在做大厂实习和面试培训。王敏在抖音上咨询过一名“8年大厂产品经理”的求职课程，被2万-3万的学费吓退。
“豹变”注意到，抖音上的求职培训资质参差不齐，不少博主除了标榜大厂经历以外，“一年读100本书计划坚持第三年”这样的成功学标签也被挂出来为自己背书。
大卫·格雷伯在书里提到，在一个工作无孔不入的社会结构里，“大部分人的尊严感和自我价值感都与工作谋生息息相关，一旦失业，就会给他们的心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泡在池子里的打工人们，正是在日复一日等待上岸的希望中，变得脆弱和焦躁。
掏钱，成为心灵最后的慰藉。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豹变 （ID：baobiannews），作者：叶丹璇，编辑：邢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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