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深圳，当全职奶爸+全职儿女的这三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面孔（ID：gh_9c64554b28ee），原标题《周波：0.5个全职奶爸+0.5个全职儿女》，作者：胡携航，题图来源：《工作妈妈育儿爸》
一
5月17日，在给女儿小虎皮过完五岁生日后，周波向老婆提出了“辞职”，他想卸任全职爸爸的身份，重回职场工作。
“孩子大了，我全职的必要越来越小。”周波想了想，又补充说到，“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现在她需要的东西，我也很难给了。”
前几日幼儿园的课程上，老师引导孩子们畅想未来，和女儿关系不错的同班女童妮妮得到了老师的称赞。听家长们的讨论，妮妮当时在课堂上说，自己将来要和爸爸一样，当救死扶伤的好医生。周波因为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过年返乡，去亲戚家拜拜时，周波女儿精心装扮的发型和衣饰得到了亲友们的夸赞，七大姑八大姨很自然地夸起周波，说这个全职爸爸真不错，把女儿打扮得像小公主。
“是奶奶帮我梳头的。”已经完全能够听懂大人谈话的小虎皮，眨巴着眼睛天真地反驳道。
一瞬间的尴尬，让周波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耗费的时间和精力非常多，但是结果，看起来却像一天都什么没有做”，但周波并不后悔。在他眼中，对孩子的陪伴，花多少心思都是值得的。
2018年小虎皮出生，周波和老婆茜茜也双双迈入三十岁的门槛，正是两人事业发展的关键期，在他们之前的讨论中，从没考虑过全职带娃的事。为此，周波母亲黎阿姨一早就进入了待命状态，用她的话来说，“除了不能下奶，亲妈做的事我都能做”。
确实如此，当时年仅四十八岁的周波母亲，无论从行动力还是思想观念上，都远胜常人奶奶。
为了培养孩子晚上睡整觉，周波和茜茜决定断了夜奶，起初小虎皮还是会准时在夜里醒来哭喊着要喝奶。为了不打扰孩子休息，黎阿姨常在凌晨抱着小虎皮在客厅里边哄边来回走，一走就是两三个小时。等到孩子精疲力尽后沉沉睡去，黎阿姨也只剩几个小时可以睡，一早她还要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大概是得益于婆婆的强助力，产后复工的茜茜很快就恢复了工作状态，正值移动端直播业的大火，她所在的企业成为了行业内的翘楚，她本人也从PR工作转岗到了经纪工作，升职加薪的同时，工作时间进一步拉长了。
虽双方都各自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长期共处一室下，婆媳之间微妙的不对等气氛愈加明显。小虎皮十个月时，开始有了点分离焦虑，表现为每次自己好好玩着，一转头看到亲人便立刻哭着要抱。可别的孩子都是哭着要妈妈，小虎皮却是哭着要奶奶。类似这样的小插曲，难免会变成一两句不和谐的言语。
另一边，周波已经很久没被家人关注过了。
二
自从周波不愿接手父亲在老家的日化品生意后，他一直在深圳寻找好的投资项目。小虎皮出生前半年，周波曾和3个朋友联合创业了一家新派旅游公司，借着近港澳的优势，发展速度还算理想。可让他们没办法预料的局势变动和政策变化，对这个项目的打击是致命的，2019年8月，周波终止了创业，他预估到即便再撑下去，短时间也很难有起色。
“我们自己带孩子，让妈回家吧。”一天晚上，茜茜认真地和周波发起了讨论。在她眼中，夫妻选一人回归家庭是一个掌握育娃的主动权的机会，长辈只能帮忙照看，育娃观念的不一致势必导致黎阿姨并不能完全替代家长的身份。“对孩子的教育投资，要比短期的工作收入更值得，要夫妻两个自己育娃，那么就只能一方有所舍弃。”
但让黎阿姨离开并不现实，就算周波有条件做一个全职爸爸，在他学会一整套育儿经之前，婆媳共处一室的现状很难改变。不过周波也很清楚，如果他担任起全职爸爸的工作，作为一个好的桥梁，对于三方关系的融合一定是有很大帮助的。
首先第一步尝试，是从隔壁卧室把婴儿床搬了过来，看着小虎皮酣睡的鼻涕泡，周波没怎么犹豫，答应了这个提案。可就像是故意为难这个当爸的一样，平日晚上被教养得非常乖巧的小虎皮，这一天却哭闹了一整夜。
安抚被吵醒的老婆，她明天一早还要出差；抱走哭闹中的女儿，不记得备用尿垫的位置，而在客厅的边柜里翻找；唤醒浅睡眠的老妈，然后因为担心小虎皮生病，被临时指派去小区便利店买体温计……
周波从那一晚的焦灼开始，正式上岗，成为了这三个女人背后的男人。
“其实我大概算是0.5个全职爸爸，加上0.5个全职儿女。”最近，看到互联网上对全职儿女话题的讨论后，周波代入感很强。
从小虎皮一岁到五岁的这四年时间中，每天早上六点半，母亲黎阿姨便会出门选购一天的食材，等到周波七点半洗漱清醒后，母亲负责哄宝宝，他负责烹饪。细数陪小虎皮真正玩耍游戏的时间，周波比不过黎阿姨，但每次玩耍后一地狼藉，又都是周波弯着腰一一打扫的。
孩子两岁以后不再睡午觉，但母亲午休半小时的习惯却不能改，周波会把小虎皮放在客厅里的安全范围玩玩具，而自己看上一会儿静音电视。
照顾女儿时间之余，定时定点带母亲上医院体检和复查老毛病，也是这些年来周波的重要任务。
一些药物需要冷藏保存，起先周波大大咧咧，毫无准备地取药后只能多次花钱在医院现场买冰袋保温袋，如今在他的后备厢除了婴幼儿用品外，还有整整齐齐的票据夹和提前更换好冰袋的保温包，一旁的牛皮包里按照就诊的时间顺序，将黎阿姨的化验结果和医嘱叠在一起。
此前工作时，周波算得上是极有规划的一类人，所有项目都按照时间表逐步推进。但当带孩子的时候，所有的时间都是碎片式的，提前计划好的事情，小虎皮也不一定会配合。
熬过了最初手里想做的事情总是会被无情打断的阶段，本以为自己已经能摸得清女儿的生理节奏时，3岁后，小虎皮进入了人生第一个叛逆期，开始有了情绪需求，经常不知怎么稍微不符合她的心意，迎来的就是一场哭天抢地的嘶吼。
在小虎皮又一次吵着闹着，怎么哄都不睡觉的情形下，周波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对着女儿大吼：“你为什么不睡觉？你不睡觉全家人都要跟你耗在这里！”当晚，母亲开导他，跟这个阶段的小朋友发火是没有意义的。
小孩“狗都嫌”的那三四年时间，确确实实给周波上了一课。聊起许多个疲惫时刻他的思考时，周波打开了话匣子：
“小孩是不是就得听大人的话？她能不能自己决定吃多少饭，睡多少觉？如果孩子总要问我为什么，我该如何回答？如果小孩发脾气了，我是震慑、纵容还是无视？如何觉得小孩有个性问题，那问题来自于他们，还是我的教育？
如果给我添堵的人是领导、客户，或者是陌生人，至少我还能偷偷骂个脏话。但现在不但不能打骂，还要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够宽容、不懂尊重，是不是应该学会接受世界的不同……”
三
最新的数据显示，在亚洲，全职爸爸的数量正在逐年上涨，而在中国有37.6%的男性职场人愿意退居二线专心育儿。“男主外、女主内”的刻板印象正在被打破。无论是全职爸爸还是全职妈妈，都是一份特别辛苦的职业。“小家庭的美满幸福，最关键的还是队友的支持和理解。”周波说道。
这或许能够证明人们观念的松动，但却很难抹平现实中存在的扎心细节。
3岁前，小虎皮一天一个样，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周波和母亲两个人打配合，围绕着小姑娘的吃喝拉撒，虽忙碌辛苦，却很有成就感。但现在，有了意识萌动的小虎皮，越来越不粘人了，“她只想让我出现在她希望我出现的时候”。
因为周波的普通话不标准，学会睡前听故事的小虎皮多次表达了对父亲的嫌弃，她希望爸爸帮她把音响调试好后，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做，就在一旁等她睡着后关灯出门就好。虽每次并无抱怨，但充满宠溺的周波在小虎皮四岁多时逐渐意识到，这个家里对他的需求正在改变。
事实上，大多数的全职爸爸也确实只把这个选择当作是短期内家庭分工的最优解。周波在网上关注的一位全职奶爸博主，曾在视频中分析过自己的存款，最多只能支撑到孩子上小学，等女儿上了学，他就要寻找新的事业方向。这些观点启发了周波，尤其在经历了三年疫情后，茜茜今年并未在年初准时收到客观的年终奖。夫妻俩对了对家里的存款与开支，周波明显感受到了经济下行。
只是五年时间，斗转星移，世界已不是2018年时的模样。
“那时候哪有硕士骑手送外卖的新闻？哪有中产破产，跨国总监被裁员，大厂整条生产线优化等等这些事？那会儿我才30岁，现在已经奔40了。”本以为自己的想法会被家人驳回，谁料茜茜也一反常态，开始支持周波重返职场。
茜茜说：“真的有过育儿经历的人都应该明白，在家里全职带娃并不轻松，这些年我已经很感谢波哥了，现在我工作不那么忙了，我希望我们的家庭关系也能有一些平衡和调整，而不是总由一个人在背后付出。”
在茜茜和周波的计划里，二胎也是迟早的事，两人“轮轮岗”，或许是个不错的建议。
但问题是，周波要如何再就业。
“我家一直是经商的，所以我从来没打算上过班。”周波说，“但这次我挺想试试找个工作的，而不是自己创业。”大概是上一次创业后的阵痛历历在目，加上几年的蛰伏，周波谈起生意时，语气和神色并不自信。
很多女性在做了全职妈妈多年后，基本会被判定没有能力重返职场，但这个情况在男性身上却截然不同。
周波最近通过朋友介绍接触的一些用人单位，对他全职爸爸的经历很感兴趣。起先周波总是简单回答两句，但逐渐他开始意识到，对方并非只是关注这段经历，而是将其当做周波“负责”“靠谱”的印象标签。全职爸爸的经历竟然可以加分，这确实是周波未曾料想的。
但即便如此，一个多月过去了，“转业”计划并未成功。
下午四点二十分，在等待女儿放学的幼儿园门口，周波萌生了新的想法，或许，自己可以读一个MBA……
（应受访人要求，本文所有人名，除周波外，均为化名。部分观点仅代表受访者本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面孔（ID：gh_9c64554b28ee），作者：胡携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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