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变？俄乌冲突后的莫斯科之行
因为疫情原因，叠加俄乌冲突，我有三年多没到莫斯科了。和很多人一样，很想知道这三四年来，俄罗斯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如下记录的是商人视角下2023年的圣诞前夕、仍然处于俄乌冲突阴影下的莫斯科。我试图从普通人的生活和工作里，捕捉到冲突阴云下俄罗斯人和之前的不同，倾听他们内心真实的声音。有些话题，谈起来就比较沉重，也不是每一个俄罗斯人愿意敞开心扉交流的。只能从他们日常生活的变化和欲言又止里，体会今日俄罗斯人复杂矛盾的心境。
毫无疑问的是，2022年2月普京在国家杜马宣布对乌克兰展开的特别军事行动，改变了整个俄罗斯21世纪的走向。俄罗斯国徽上双头鹰的表明俄罗斯东西兼顾，如今却似乎暗示着俄罗斯左右摇摆不定的命运。
一、俄航还是国航？
飞俄罗斯，可以选择从上海、北京、成都等城市直飞莫斯科，目前能飞的主要是国内的航空公司和俄航。俄航编号SU打头，让人联想到苏联时代，俄罗斯的一些商业网站还是SU结尾。因为欧美制裁，俄航的波音和空客飞机虽然照常在飞，但考虑到维护和保养，并不是中国人飞往俄罗斯的首选。因为坐飞机首要考虑的是安全因素，尽管SU的票价比国内航空公司便宜30%以上，我们还是和很多国人一样选择了价格更昂贵的国内航班，去程浦东飞莫斯科，返程莫斯科飞杭州。
黑暗的电子屏说明空位很多，返程也是 笔者摄
二、机场出关
这次出关比较顺利，之前我有文章专门谈到了俄罗斯海关，在此不再赘述。（相关文章：《红场攻略：一个浙江商人的疫情后随笔（一）》）
值得一提的是，机场的中英文指示非常显眼，非常容易找到出关柜台，排队的人虽然很多，但是开放的柜台比以前多了不少，很容易就轮到我们了。检查护照的Official是位先生，有着海关官员一向严肃认真的表情，一个字也没有问我就给我盖了章，给了停留俄罗斯时间的小白条。倒是我的同事被一位女士左右盘问，等了好一会才放行。
由于是商务旅行，带来的展品和私人行李每个人是两个2.8尺的箱子，我们都推了行李车。分散开来出关，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盘问。好在海关人员是抽检行李过关的，过关速度很快。我是同行人员里唯一被抽检的，虽然略有紧张，但行李里的样品并没有引起海关人员开箱查看的兴趣。倒是后来听客户说有一个中国同行带着面料过来拜访客户，结果样品都被海关扣留，空着手和客人开了半天会——那场面想着就非常尴尬。
出了海关，我的接机人到了。以往旅行公司会派来中国导游司机，基本都是东北兄弟。这次来的是个本地汉子，举着我中文名字的接机牌，也不会和我英语交流，一路沉默。难道疫情叠加冲突，中国人都回去了吗？
去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我们经过机场大厅，机场新年前夕的节日气氛瞬间吸引了我，感觉会有一个开局不错的旅程。
机场里张灯结彩，丝毫看不出任何和俄乌冲突有关的因素 笔者摄
机场地下停车场内都是被车碾压留下的碎冰，司机开得小心翼翼，在大雪纷飞的夜里，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我们送到了酒店。打开车门的时候，寒气扑面而来，莫斯科刚经历过最近一轮严寒暴雪，迎来了温暖的冬天——零下五度。我们带来的严寒重装备都显得过于富余了，到的第二天我就脱掉了秋裤。
想象的莫斯科的极寒天气令人畏惧，但实际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冷。你得自己来。
三、制裁下的商务活动
入住的酒店600多一晚包含早餐的价格在莫斯科来说不算贵，毕竟是在首都。早餐非常丰富，大出我意料之外。新鲜的奶制品和果汁，烟熏的三文鱼、火腿和地方小吃，丰富多样的水果蔬菜，都是无限量供应。早上用餐的人很多，收拾果盘的服务员异常勤快，非常讨厌桌子上还有用过的空着的餐盘。
之后我换过一家酒店，那家酒店更靠近市中心，早餐更精致。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干净环保的食材，在吃这一方面，俄罗斯人仍然是幸福的。
我们在酒店里倒了一天时差，准备周一开始开会。我约的客户都在酒店附近一圈，来之前，我用谷歌地图把所有的客户做了标记，到莫斯科了苹果手机也能用谷歌地图和苹果自带的地图，但谷歌更方便。唯一没想到的难题是打车。
莫斯科打车主要使用的软件是本土的Yandex， 以前我用过的Gett、Uber等国外软件都不能再用。即使外国人用Yandex也会碰到问题：无法绑定银行卡。Mastercard和Visa就不用说了，我国的银联卡也不行，只能付现。付现金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有效支付。碰到一两个不备零钱的“粗心”司机，要么你自己想办法兑换，要么赶时间吃点亏不要零钱了。
还有个麻烦是中国银联卡并不能在ATM机上取钱，只能通过银行用美元换，人民币只能在中国餐厅和商户里使用。在俄罗斯，美元仍然畅通无阻，人民币只有中国人接受。
最要命的是GPS定位。头天开会还好，打车的位置就在酒店附近，车很快就到了，接车的位置也很准确。但出了酒店就不同了，我们打车的定位基本都没定位到实际所在的位置，司机又不会说英文无法交流，最后司机找不到我们，三分钟后订单自动取消。我们几部手机都试过后，才发现定位错误的问题。
不要试着用手招呼空车，空车基本都是网约车，别人已经约好的。不要问我们怎么知道的。
后来我在路边找到一位女士，试图让她告诉司机我们的位置，碰巧的是她会说英语，这个问题才算解决。但是开会迟到给客人的印象肯定是不好的。后来从客户口中得知，因为他们的卫星出了问题，无法有效定位，他们已经习以为常。我们的北斗卫星很强大，但在莫斯科没有用武之地。
实在无法想象，欧美的制裁居然影响到了GPS。要知道，苏联可是第一个把载人卫星送上太空的国家，他们的人民英雄加加林至今还在航天博物纪念馆被全人类纪念。
俄罗斯航天纪念博物馆一角的各种卫星 笔者摄
后面打车我们吸取了教训，基本是让客户帮我们定位叫车，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莫斯科打车唯一的安慰是，他们绝大多数出租车都能在后备箱里装下三个大箱子，这样我们基本一辆普通的士就可以包办四个人的商务出行。
因为很久没来俄罗斯，很多客户需要拜访，一周紧锣密鼓的行程十分忙碌。更忙碌的是做生意的中国人。就我所在的酒店来说，有天早餐吃饭，我环顾四周，餐厅里居然2/3的人是中国人。有一个朋友聊下来，他们从西安过来的，做石油设备开发，有计划在俄罗斯投资建厂。
即使我们在客户那里开会，也有其他同行一起开会。于是吃中饭的时候，几个中国供应商一桌子，客户做东，倒也热闹。只是我们也私下嘀咕，这么冷的天来谈生意的除了我们，原来还有不少同行早已经在路上了。
但如此忙碌的工作节奏并没有改变俄罗斯人上班的节奏。他们把疫情期间执行的弹性工作制坚持了下来。我们走访的很多公司两天在公司，三天在家办公。这样的办公时间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工作效率，弹性办公已经被很多公司采用。
还有一个更忙碌的客户。早上我们会议室谈好，还没来得及整理行李就去吃中饭了。回来的时候，发现有另外一家中国同行已经在会议室里开会了。我闯荡俄罗斯多年，也不免觉得吃惊。
国人匆忙抢占俄罗斯市场的疯狂行为对应了一组数据。2023年来，中国对俄出口同比增长50%，主要出口为电子、服装鞋类消费品、汽车及其零配件等。俄罗斯市场成为2023年中国出口增长最快的单边市场。
这不仅体现在俄罗斯对中国供应链的严重依赖，也一定程度导致了俄罗斯国内市场的重大洗牌。
四、洗牌
俄罗斯市场最大的变化，是国际品牌的本土化。
其中包括各大世界知名品牌退出俄罗斯市场，本土品牌取而代之。可口可乐、麦当劳、星巴克都实现了品牌的本土化，改了个名字重新上市，算换汤不换药。不过这些品牌供应链也早就本土化，实现起来比较容易。
俄罗斯本土可乐品牌 笔者摄
而有些品牌的本土化基本不太可能，比如有强大营销、设计能力，加文化软实力支撑的奢侈品牌。这就不仅是供应链本身的问题了，还有品牌方的实力。
莫斯科红场边的GUM商场是俄罗斯标志性的商场，在冲突以前，是当之无愧的俄罗斯人的骄傲，商场里各大奢侈品牌林立，顾客摩肩接踵，到如今都只剩下一纸告示。
Burberry商店门口的告示 笔者摄
做到顶级奢侈品的影响力是一种奢望，俄罗斯只能退而求其次，努力构筑自己的中高端品牌。就我所在的服装领域来说，他们也在向很多知名品牌靠齐。我们代工的品牌毫不隐晦地说他们对标的是西班牙中高端品牌Massimo Dutti，而有些品牌则在模仿北欧风格或者日本品牌比如优衣库。
这些欧美日韩品牌离开俄罗斯后留下的巨大的市场空间和客户群并不想失去和这些品牌的联系，于是也退而求其次地寻找它们的替代品。他们通常会通过中国的供应商获得这些品牌方的设计和用料，实现一定程度的仿造。
当然，这也导致了俄罗斯市场本土竞争的白热化。那些在冲突之前本来日子过得不错的俄罗斯本土品牌原来可以打着俄罗斯国货的旗号，现在却面临新出现的俄国货品牌竞争开始失去本土化优势。这对中国供应商的变化就是，老客户在一定程度地萎缩，而新的品牌却迎来了机会。于是，一方面中国供应商要抱住老客户，另外一方面要开发新的客户。中国供应商如果失去开拓进取的野心，反而可能在扩张的市场中被逐步淘汰。
而俄罗斯原先品牌也并不甘于失败，他们的应对策略有改变自己的品牌线、重新打造品牌形象和价格战。有的还推出新的品牌，试图用焕然一些的品牌形象抢占老品牌失去的市场。于是俄罗斯市场战国七雄、百家争鸣的市场开始浮现。又一波大浪淘沙的市场竞争开始了。
让我们以三年为限，看这三年俄罗斯市场的变化，我也会留意并记录下来。
五、淄博导游和红场
忙完工作，我留了一天空余时间带同事们去红场，约了国内某旅游平台的包车。几年以前都是中国司机兼职导游，他们通常是在俄罗斯工作和生活的东北人，一般做个几年可以在俄罗斯买一辆自己的奔驰商务车，做个小老板，乐滋滋地收着美元小费。
这次来的导游是一名可爱的淄博女生，在莫斯科大学读传媒类专业的研究生，我们叫她小蒋。同行司机是我们无法语言沟通的俄罗斯人。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否因为受疫情和冲突的影响，很多人回国了而给了很多中国留学生兼职的好机会？
听小蒋说，碰上旺季他们的收入还可以，补贴点学费和生活费。导游目前的酬劳大概是110美金/天，我可以用微信转账人民币。她有很多卢布，和我换了一些，她要1:12，官方汇率可以1人民币换13元，但俄罗斯银行也不是省油的灯。目前国内很多商业银行没有卢布可以换。
小蒋带我们到红场的时候是早上十点多，红场上张灯结彩，临时搭建的游乐场、小商铺和各种华丽的圣诞树在庆祝新年和圣诞的来临（俄历圣诞节为元旦后的1月7日），寒风中飞扬的旋转木马让人感叹俄罗斯人冬日的激情。
旁边的地标性商场GUM，还在售卖冰淇淋，只是口感大不如前，价格从100卢布涨到了150卢布。
在只有橱窗没有货物和销售的奢侈品橱窗门前，我问小蒋，你觉得俄乌冲突下老百姓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她说最大的改变是通货膨胀，什么东西都涨价了，但是工资没怎么涨。从冲突开始大家的担忧恐惧到今天的习以为常，快两年了，大家的心态都变了。我莫斯科认识的很多人都说还好身边没有人被征召入伍。据说那些前线作战的士兵主要来自边远的地区，没有太影响到大都市的人。
再次路过朱可夫雕像的时候，我碰到一个满载士兵的车队缓缓绕过红场，好像是在经受朱可夫的检阅。车里的士兵窃窃私语，车外的群众拍着照片议论纷纷。有说这是刚下前线的伤员，有说这是归来的战斗英雄。
朱可夫2023年检阅红场车队 笔者摄
而我在想他们把士兵送到前线以前，绕过首都红场，看到他们心目中的不败英雄，是不是就可以激起斗志获得护佑呢？
六、克里姆林宫的圣诞树
圣诞前的这一周到莫斯科，第一是去红场，第二当然是去克里姆林宫。
进门的安检不算严格，跟机场差不多。传统的节日马上就要到来，克里姆林宫也已经为了新年盛装打扮。
克里姆林宫里有数座教堂，每座教堂都庄严肃穆。教堂广场前树立着一棵据说是俄罗斯最大的圣诞树，游客纷纷与它合影。我们在街上的时候，看到过无数新年的装扮，流光溢彩，灯火辉煌。如果你不说这片天空正笼罩着冲突阴云，会让人恍惚觉得这是一个盛世和平的新年，带着美妙的新年祝福，和任何硝烟弥漫的色彩无关。
克里姆林宫前的圣诞树 笔者摄
莫斯科现在每一幢标志性的建筑物，每一座具有纪念意义的桥梁，每一个著名的街区都穿着节日的盛装。这无尽的灯火里，注入了人们对明年更好的生活的期待。而这一切，只有和平才能实现并长久维持。
七、尾声
在市区坐车去机场的路上，我们碰到几个巡逻检查的警察。在看过护照和签证等文件后，他们还在跟我们的司机和导游说着什么。我试着用英语说几句话，被小蒋示意噤声。她说在俄罗斯，你如果会说俄语或者英语，试着和他们讲道理，可能会被罚款更多。而你装作什么都听不懂，含糊其辞，反而可能一分钱也不会罚。她说，这是她这几年总结的在俄罗斯的生存之道，主打模糊两字。
最后说商务车后排没有系安全带被罚款一千卢布后，我们被放行了。车很快就开到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机场里面繁忙拥挤，我们排着长队鱼贯而入。
在机场候机的间隙，我旁边咖啡桌上趴着一个穿着迷彩服睡觉的军人，旁边放着他的迷彩包。在灯火通明的新年气氛里，似乎只有他在提醒我，冲突还没有远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时光与河流 （ID：time_river2020），作者：时光流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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