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丨连线Insight,作者丨关渡,编辑丨水笙
2019年夏天,刚毕业的杨圆圆决定前往上海工作。在只身前往陌生的城市租房时,她的选择方向是青客、自如等国内知名的长租公寓平台。
“青客毕竟比较大,在全国各个地方都有分公司,应该可靠一点。”杨圆圆说。
在上海工作了小半年之后,疫情改变了职业规划,杨圆圆在思量再三之后准备回到老家工作。3月16日,杨圆圆联系房屋管家要退房,但在办完了退房手续之后,她办理的两万多的租金贷却迟迟没有结清。
3月底,她依旧收到了华瑞银行发来的4月房租的还贷短信。“我当时就很奇怪,房管告诉我手续办理要一阵子,可能要4月份。”杨圆圆担心影响征信,还是选择交了4月的房租。
一开始,管家回复杨圆圆称自己已经提交了申请,但是审批、退款的速度无法控制。但在杨圆圆的持续追问之下,房管却再也不回复了。
她在网上搜索后发现,青客的推诿并不是流程长那么简单。
在黑猫投诉上,青客公寓已经有高达4945条投诉,其中还有3915条投诉尚未完成,微博上也聚起了一批集中维权的租户,他们或是退房之后押金与租金贷尚未结清,需要继续还贷,或因青客拒付房东房租而被赶出门,或者押金被退回青客对账App里,却无法提现。
租客们与青客员工的沟通,图由受访者提供
维权的还有房东,部分房东连续几个月没有收到青客的房租和水电费,还被以疫情为要求减免房租,但青客没有对租客减免。
对此,青客方面在4月2日回复新京报称:由于疫情影响出现资金倒挂,且公司尚未完全复工,目前正在和房东协商,也在陆续支付房租。租客方面,被强制搬离的会进行安置,已经退房的租客会尽快解除贷款。
4月16日,青客发布一则官方声明,声称疫情给整个行业带来了影响,但青客作为头部企业代表一定会继续坚守这个行业,小部分房东、租客的纠纷会逐步处理解决,争取在3个月内逐步恢复正常。
青客的说辞永远是“等”,但是租客们已经面临被房东断水断电、换锁的现实困境。
房门被上锁,图由受访者提供
4月18日,21世纪经济报道获悉,建行旗下的上海建信住房服务有限责任公司(简称“建信住房”)进入接盘,目前已接下杭州青客5000间房源,并在上海、南京等城市做资产调查,挑选接盘房源。
杨圆圆告诉连线Insight,有一些没有退房的租客,房管说可以转到其他房租更高的房源,也可以转到建信的房源,但是依旧不知道其他退房租客的押金和贷款怎么处理。
作为“长租公寓上市第一股”,“流血上市”仅五个月,青客公寓就扛不住了。国内其他头部长租公寓品牌皆是如此。
春节后,蛋壳公寓因要求房东减免房租、却不对租客减免的“两头吃”行为,被称之为“薅羊毛”,自如也因为续租租金普遍上涨10%-30%而登上了热搜。
资本曾是长租公寓的续命良药,但在密集的暴雷之后,加上疫情的影响,资本不再跟进,长租公寓的亏损就成了致命毒药。
2014年-2015年的行业爆发潮以来,五年过去了,长租公寓为什么还是这么脆弱?
杨圆圆遇到了不少遭遇相似的租客。
她所在的一个300多人的维权群里,涉及贷款金额总计将近500万。其中,有人在上海本地找了律师事务所打算诉讼,像杨圆圆一样贷款金额较大的租客参与进了这场维权,共计20个人平摊4万块钱的律师费。
但律师很直白地告诉他们,不一定能保证把钱追回来,如果青客真的破产了,就算诉讼赢了也拿不回钱。
这个维权群里,不少人都办了一年、甚至两年的租金贷。
刚进入社会的杨圆圆并不知道什么叫租金贷。“没有被带领去办卡,就是录了一段视频,内容包括个人信息以及办理的业务,比如我说办理了19+2(付2个月的押金,房租+押金分期19个月)的分期。”她告诉连线Insight,她没想到,管家口中的“分期”,实际上是“贷款”。
杨圆圆的房租是1500元左右一个月,她现在身上背的贷款还有两万多。刚毕业、工作没稳定就背上这一笔数字不小的贷款,她不禁感到有些许压力。
4月15日,青客在上海设了五个线下办事处,通过上海地区的青客维权群,杨圆圆得知办事处几乎没有人在办业务。
她还经常在群里看到租户无奈的维权行动:
办事处的电脑屏幕被前去维权的租客换成了骂青客的图片;
有人因与青客员工冲突报了警;
有人站在马路边上青客广告牌下,举着资料对来往路人高呼“青客是骗子”,极具讽刺的是,背后的广告牌上印着“我们是青客,我们是好人”的标语。
对于租客们退房后依旧背负贷款这一问题,青客方面给的回复是“因为疫情,公司还没复工”,但是租客并不相信,“武汉都复工了,他们还没复工吗?”
这两日,青客方面给出的回复又换了说辞,大意为“目前复工人数还比较少,每天办理业务的能力下降很多”。
“万一像ofo一样,给办理退款,但是排到几百年后呢?”杨圆圆和其他人并不相信青客的说辞。
租客们的维权,图由受访者提供
由于难以得到青客的反馈,受害者们只能找地方维权,他们尝试了信访、市长信箱、媒体曝光等多种方式,杨圆圆甚至在一天内写了三封信投诉到市长信箱。
最近,租客们发现青客对账APP上的退房功能直接下线了,甚至没办法办理退租。
南京的青客租客李力亮告诉连线Insight,他的租金贷还有两个月到期,即他需要在6月份退房。但是由于签合同的时候有优惠政策,如果6月份他不能退房,就会自动再续房两个月,用押金来抵房租。
他已经不想再在青客继续住了,但现在连房子都退不了。
由于青客没有及时支付房东房租,房东也开始采取措施。不少租客在网络上声称自己被房东赶了出来。李力亮差点也成为其中之一。
4月8号,李力亮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房东在门口贴了通知单:2019年业主本人已告知青客如果不给房租,你们就要搬走。但现在青客托管公司房租一直未给,特告知4月10日搬!
房东们贴的告示,图由受访者提供
两日内搬家的要求让李力亮很为难。8日晚上,李力亮和另外两个合租室友坐在一起商量之后,主动联系房东提出了解决方案:在合同到期前,每个月按原先房租的70%交给房东,如果青客把房租给到房东,这笔钱就退还给租客。
也就是说,万一青客迟迟无法把房租给到房东,李力亮就需要一边还分期贷款,一边给房东交房租。
“租金贷+长租公寓”,一向被誉为是多赢的创新,而如今,租客却成为其中的最弱势群体。
“我年前该退的到现在都没退,别跟我说是疫情影响,你家12月底就疫情了啊?”有网友在看到4月16日青客发布的官方声明之后,愤懑地在社交平台吐槽。
青客的问题,并不是因为疫情才爆发的。
这并不是第一次青客没有向房东付房租,去年12月,李力亮也曾因为青客未把房租交给房东而差点被“赶出去”。
2019年12月25日,原本应该是青客向房东交2020年第一季度房租的时间。但是房东没有收到这笔钱,于是让李力亮搬走。但当时,在与房管沟通之后,这笔钱很快被打到了房东青客对账APP的账户中。
但这一次,李力亮连房管都无法联系上了。经过两次青客拒付房租,李力亮连连感叹青客“太不靠谱了、感觉被套路了、租个房太折腾了”。
但他无法联系到的青客员工,却主动给李力亮没有办理租金贷的室友打了电话,声称房东要把房子收回了,要求他在24号之前搬出,让他下载青客对账APP,押金会退回到他的账户里。
“不过房东告诉我,去年12月迟付的那笔房租也被打到了他的青客对账APP,这笔钱一直没办法提现。可能当时公司资金链就已经出问题了,退不了。”李力亮告诉连线Insight。
在上海青客公寓总部所在的办公楼,曾有物业工作人员对媒体回应,青客是该座办公楼规模最大的公司,在16楼买下了两间办公室,除此之外,在9、15、17、19、20等多楼层都租赁了办公室,不过在过年前后都已经退租。员工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青客品牌部在对外回应时表示总部之前还没有获得复工资格,退租的部分搬至其他地方。
青客公寓年报显示,2019财年青客公寓净利润亏损达4.98亿元,而在2017财年和2018财年,分别亏损2.45亿元和4.99亿元,即近三年青客公寓累计亏损达12.42亿元。
其他数据也并不乐观。财报显示,2019财年青客公寓总资产为17.997亿元,总负债为26.106亿元;近三年资产负债率分别为137.17%、143.82%和145.02%;现金流分别为0.44亿元、1.17亿元、0.88亿元。
负债率攀升,现金流紧张,青客公寓作为长租公寓赴美上市第一股,情况一直以来颇为糟糕。
在2019年11月5日青客公寓在纳斯达克上市之后,股价在短时间内一度涨至19.05美元/股,市值突破9亿美元,但随即又一路走低,目前市值与上市之初相比缩水三成。
春节后的2月至4月曾是租房市场期待的旺季。
但在新型冠状病毒的影响下,以往的租房潮并未如期到来,反而迎来了租客的退房潮。
青客公寓在2月份对外回应,账面还有1亿元资金,以此粗略测算,大规模退租势必对青客公寓的资金链产生影响,严重情况下甚至会断裂。
这或许也就是青客方面推诿退租,甚至APP中押金无法提现的缘由。
绝大部分租客的困境,就是从租金贷延展开来的。
银行将整笔租金提前支付给长租公寓,租客每个月按时向银行还贷,长租公寓将贷款金额扩充为资金池,将租客交房租和房东收房租的期限错配,把贷款金额用于收房等市场竞争行为。
一般来说,在长租公寓办理租金贷,会比每个月自己缴纳房租便宜100-200元。看似对租户和平台都有益的方式,一向被反对者冠上了“空手套白狼”的名号,即长租公寓把风险转嫁给租客。
一旦长租公寓的资金链出现问题,无法向房东及时支付房租,租客就面临着被房东强制退房的风险。无论是重新租房,还是与房东签订新的合同,租客的租金贷往往也不会停止,依旧需要背负剩余的贷款。
租客和房东成为这场资本游戏里的试错对象,长租公寓手握的一笔资金也大多用于高价收房。
2018年,前我爱我家副总裁胡景晖曾在面对媒体采访时提到,市面上的长租公寓以高于市场正常价格的20%-40%在争抢房源。一旦资金链断裂,将出现房东驱赶租客的情况。
当时,自如CEO熊林、时任蛋壳公寓执行董事长沈博阳接连否认“长租公寓在通过价格战的方式搅乱市场”这一观点。但在数天之后,在鼎家爆仓事件中就应证了胡景晖的判断。
鼎家爆仓事件中的一个受害者租户告诉连线Insight,到最后她都没有拿回钱,为了不被赶出去,又重新和房东签了合同。
自从2018年下半年以来,长租公寓因资金链断裂退场的消息愈发频繁。据投资界报道,去年一年中仅媒体公开的陷入资金链断裂、跑路、倒闭等的公寓数量就高达52家。
青客公寓的危机也同样相似。
“青客公寓的问题主要是快速扩张带来的资金链脆弱问题所致。”有业内人士向《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前几年长租公寓的盲目扩张‘流血上市’,导致企业抗风险能力变差,对租金贷的过度依赖也使其流动性受限,疫情导致的退租和空置问题更加剧了资金链断裂风险。”
另一家上市长租公寓蛋壳,情况也没有更好。
3月25日,蛋壳公寓发布了2019年第四季度及全年未经审计的财务报告。2019年全年,蛋壳公寓收入为71.29亿元,同比增长166.5%,净亏损为34.37亿元,2018年亏损13.70亿,亏损幅度同比扩大151.06%,经调整后的EBITDA为亏损19.22亿。
在今年1月上市时,其发行价格13.5美元/股,截至4月17日收盘,股价为7.16美元/股,已经跌去46%。
长租公寓是少见的无法通过规模化带来更多收入的行业。虽然租房价格不断上涨,但由于头部竞争更加激烈,平台拿房、营销、获客等成本同样高企。
财报显示,蛋壳2019年全年租金成本,较去年同比增长194.7%,由人民币21.718亿元增至人民币64亿元。由于广告宣传力度、公寓激励措施加大等原因,年度运营开支102.79亿元,与2018年的38.96亿元相比增长163.8%。
据PingWest品玩报道,长租公寓企业优客逸家CEO刘翔认为,企业若持续几个月出租率在80%,则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目前很多企业的出租率已经低于80%这条绝对红线。
在疫情之下,长租公寓比以往更加接近这条生死红线。
在正常情况下,青客的续租率等数据也并不漂亮。财报显示,2019财年,青客公寓与已终止租赁租户的平均锁定期为11.3个月,仅有5.5%租户会选择到期续租。在青客已终止租赁合同的租户中,有48.4%租户在预付款所涵盖租赁期内终止合同,被没收1~2个月租金。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青客、蛋壳、自如作为国内头部长租公寓企业,在疫情这样的特殊时期,“两头吃”、涨价的行为屡遭曝光,恶名缠身的长租公寓,还会是一门受租客和资本青睐的好生意吗?
平台亏损,资方烧钱,租客面临被赶出去的风险。这一门生意里,没有赢家。
频繁的暴雷声,最终炸掉的是这个行业的声誉,还有多少租客敢选择长租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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