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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去远行

一路向西,冈仁波齐

阿文前些天的朋友圈是这么写的:

在满是长城炮和Tank300的318国道上,我们的“小橙子”显得格外惹眼:一是颜色,二是我们的速度,尤其是爬坡的时候。很多人看到我们开一辆1.0排量的面包车进藏表示佩服,我说开始我也不确定它在高海拔会不会高反,当爬过5000米海拔的垭口后我就放心了。很多时候决定我们走得快不快,是由长板即优势决定的,而决定我们走得远不远则是由短板即劣势限制的;短途在乎的可能是快不快,长途在乎的却是稳不稳定以及是否舒适!

阿文的“小橙子”是辆二手五菱小面包,他花一万块钱买的,又花了一万多改装。自己改的。实操的效果让他很满意,留言说:“长途驾驶这个车子的坐姿在我的习惯里比轿车舒服,整个过程中都可以保持脊柱舒适直立,而且视野不错。”

更令他满意的是,副座坐着他心爱的姑娘小满妮。他俩就这么慢悠悠地开着,进藏、去尼泊尔,路上已经两个月了。

8月26日,他还在大理的集市摆摊,卖他自创的“鲜奶拉茶”。他说,“暑假结束了,集市人也少了,那就好好享受清闲时光”。我以为他说的“清闲时光”是休息一阵,不料是花了几天刨木工、做了张小床塞到小面包里,还在小床下塞了储物柜、煤气灶、煤气罐,以及喷漆、加保温、装行李架。顺带手,还把小面包的机动结构给改了。

末了,他还进了趟城办了年检,就载着满妮开上了滇藏线。他们的目标是,“一路向西,朝觐冈仁波齐”。

第一天他们就开到了白马雪山。下了车,他们就地买了点松茸、蔬菜,就着雪山夜色,用自己的炉子炖了个松茸火锅。第二天一早出发,很快路过梅里雪山,运气不错,圣洁的梅里展露无遗。要知道,梅里雪山常年云遮雾绕,连王石都曾感慨,他经过几次,一次都没见着。

十多年前我也经过这里,当时的滇藏线支离破碎。有一天,从梅里返程的小面包正艰难爬坡,山上冲下来一辆小车,两车在拐弯处交汇,司机为了错车猛打方向盘,差那么十公分就滚进澜沧江大峡谷,那样势必尸骨无存。那是我第一次离英年早逝一尺之遥。

现在,滇藏线路都修通了,对于40公里的限速,阿文很满意,这个速度,“对我的‘小橙子’很友好”。他们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开着,开得累了,花五块钱在路边野温泉泡个澡,找块大石头练个瑜伽。兴之所在,就开个直播,慢悠悠地,悠然见雪山。

出发前,很多朋友担心他的改装车会被查、煤气罐会被没收。经过几个检查站,“警察叔叔”都饶有兴致地看他的改装,有时还是围观,但都没有为难“小橙子”,甚至还称赞连连。最后进拉萨时的检查,对话则是这样的:

Jc蜀黍:有自己做饭吗?

阿文:偶尔做。

Jc蜀黍:那有菜刀吗?

阿文:有。

Jc蜀黍:我看一下。

阿文打开储物柜给他看,看完之后他说这个没问题。

Jc蜀黍:有管制刀具吗?

阿文:没有。

Jc蜀黍:有枪支弹药吗?(感觉他边问也想笑)

阿文:(笑着说)没有。

Jc蜀黍:有冰毒海洛因吗?

阿文:没有。

Jc蜀黍:好,祝你旅途愉快!

阿文:谢谢。

藏地安好,远方安好,河山安好。许多焦虑、瞎操心,其实大可不必。

人活着的使命

一车两人,继续慢悠悠地开着:

遇到喜欢的小村子,停下来玩玩,拍张好照片,两个人就在朋友圈互相“吹捧”;

遇见一棵投缘的树,停车练练瑜伽。阿文说,练瑜伽可有效减轻高反,免去了红景天、氧气罐这些工具;

看到一个小湖泊,停下来做顿饭、煮个咖啡。一回,一头小牦牛凑过来,阿文热情地请它喝咖啡,它倒蹭了颗白菜就走……

快到冈仁波齐时,由于一连几天高海拔,满妮出现了典型高反症状,“头疼、乏力、嗜睡、偶尔呼吸困难、饱的快也饿的快”,阿文则是“非典型高反症状: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动不动就起范儿唱歌”。

我记得阿文以前并不爱唱歌,甚至有些内向。

阿文是我的“学前班”同桌。1989年,那是我们村小第一年搞学前班,我和阿文同学了半年。上小学前,他跟着家里搬到了邻镇街上——那个年代,乡下人和“街上人”,还像生活在两个世界。多年后,我们先后来到上海,毕竟老乡,交往渐多,一次闲聊中,两人聊起童年往事,场景越聊越熟悉,拍案而起,靠,两人竟然是幼儿园同桌!

阿文刚到上海时,在一家药企负责品牌宣传,起点颇高——那时,我还在一家广告公司码PPT,属于受虐的乙方。2015年,听闻他辞了职,在香港广场开了家江西米粉店,生意和口碑都不错,我才知道他还有一手好厨艺。还没来得及去尝尝,2017年,他刚续交的两年租金,就被二房东挪走,物业没收到钱,直接把他们几户租户赶了出去。

尽管证据确凿,官司轻松打赢,但二房东已拿不出钱,阿文只好作罢。此时,一段维持了七年的恋情也结束了。城市打拼多年,到头尽是一场空,阿文身心疲惫,选择了放手。

他去了“有风的地方”——大理,遇见一个印度瑜伽老师。阿三哥见阿文腰疼、肩颈疼,顺手教了他练瑜伽的入门方法。几天下来,阿文腰不酸颈不疼,开始油然而生去印度修行瑜伽的念头。

33岁的中年男人学瑜伽,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世界“修行”,而且语言不通、身无分文(需要一万美元学费),怕是有点晚了。若是你,会怎样选?

城市十年,两手空空,没有钱只有病。阿文这回想明白了,“只有身体是自己的”,他四处借了钱,毅然踏上去印度哥印拜陀,追随瑜伽大师萨古鲁的瑜伽修行之路。

在印度,阿文像当地的苦修者一样,简朴、自律、平静,也因此没有障碍。学完近一年的课程,他再次回到上海,选择了淀山湖畔一个叫岑卜的小村子生活。一年之间,他从身体僵硬、四处疼痛,到可以完全折叠、身心舒畅,从压根无法在家安分呆上一天,到可以一个月不出村,从头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到可以只关注当下那一刻。

那时,我们都35岁了。身边的大多数同龄朋友,即便看着风光,也明显价值衰退,家庭负担加重,职场深陷内卷,上不能上,退无可退,两眼常是迷茫。纵知转型重要,但大多没有勇气再次启程。

那时的阿文,寡居乡下,长期没上班,经济压力颇大,靠网店、做义工,和偶尔教教瑜伽赚点房租和生活费,却是自然、洒脱不已。2019年我去看他,他身体精瘦,行动如风,眼中有光,让我自叹不如。

当然,他也面临着许多亲友的担心:是不是着了魔了,是不是看破红尘了,是不是被洗脑了,是不是要出家了,阿文的妈妈,也以为他是受了打击而消沉……之类。

找到自我,是每个人一生的使命,自然也是漫长的过程。但是,一旦找到,又难免因为不同流于大众而陷入孤独。面对这些质疑、猜测,阿文没有办法跟大家解释。

后来,他才找到一种解释的方式,他的这一切改变,皆归功于isha瑜伽修炼。而瑜伽修行,不过是修身养性的一种,他跟我们传统文化中的修道、静气、打坐、练功一样,都是修身、修心、养性的方法而已。照顾好自己的身心,不应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吗?

只是,说来惭愧,今天我们的不理解,仅仅是因为,我们早就把自己的传统、人生观和价值观,丢了个干干净净。

空性,自由

回顾2015~2017年,阿文说,那是一个“失去”的三年。期间,他的爷爷、奶奶、外婆相继离世,房租被骗、阿文哥餐饮被迫歇业,一段持续了七年的感情也告终结。

此后几年的“远行”与不解释,容易被身边亲友误解为因为“失去”变得消极,但在阿文想来,其实自己是在“失去”中更接近“得到实相”。经过瑜伽修练,对修身、修心、养性的回归,他自然而然地理解和获得了一种“空性”,这其实并不难理解。

我们的古人就深谙此道,只不过近现代中国人掉头转向西方、现代化思潮太久,在物质、技术的进步中,逐渐失去了那关于“体悟”的灵性:

我们逐渐接受了物质决定论,变得现实,却渐渐忘却如何跟自己的内心对话,感悟、修心、养性,直至“修齐治平”;

我们获得的东西越来越多,又总觉得失去的更多,日益不满、身心俱疲、焦躁不安;

我们一说起历史,总觉得“封建黑暗”,为古人可怜,却又怎知,在古人看来,今天的我们,急吼吼又蝇营狗苟的这一生,会不会同样可怜……

2021年10月,阿文37岁,选择再次“远行”。他觉得自己在大城市的体验业已完成,叠加疫情期间的虚无,决定转向追寻另一种体验。

他和满妮一起,来到大理银桥,借了一笔款,盘下一个院子,做瑜伽静修小院、教授瑜伽,开始另一种生活体验——他们并不认同世外桃源、乌托邦,“乌托邦不过是对当下不满意,寻找一个地方摆脱”。对他们来说,选择大理,不过是选择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我问他,“这两年在大理过得咋样?”

他说,“一直挺忙的”,因为租金、养活自己和义工团队,都是现实的,并不诗意。

除了教授瑜伽,阿文还自创一种“鲜奶拉茶”,空时去集市上摆摊,大受欢迎。我还没尝过,感到好奇。

他笑:“就是牛奶和茶啊,并不神秘,味道、风格、卖的形式不一样,它就不一样。”

现实中,阿文煮好茶,时常躲一旁练瑜伽、冥想去,摊位上挂一块小牌子,“老板练瑜伽去了,XX元一杯,扫码自取”。明显,这种做生意的方式风险颇大,茶就那么一锅,客人自舀,少了一些,没有付钱,也看不大出来。反过来,这倒成全了阿文“鲜奶拉茶”的风格,信任、随意、醇朴。也正因多了这些,味道自然不一样吧。

此外,他的网店一直在经营着,卖他自己研发的辣椒油、瑜伽产品,在各地旅行时发现的风物,生意虽小,好在稳定……

大家自不必为阿文的生活担忧,事实上,他的成本控制、动手能力和生存能力很强:他卖货的小推车、干活的工具、不少家具,都是自己做的;他售卖的产品,不少是自己研发、生产的;他养的宠物兔子,自己在院子里打洞、溜达、吃草,完全不需要“兔粮”,甚至连兔子窝都是阿文亲手做的。

再比如,他1.0排量的“小橙子”,一路油费不过2000多。由于住宿费也可以省去、有时自己做饭,这趟从大理到西藏的旅程,两个人半个多月,日常消费不过7000多元……远方很远吗?其实并不是。

反观我们这些大城市“中产”,不管是否跻身部门经理、专业骨干,多数人除了“专业”,恐怕连打个螺丝、接根电线、通个马桶都不会了。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专业”价值逐渐走低,职场人的生存能力日益下降,内卷恐将愈演愈烈。

“现在大多数人的价值观、选择方式都雷同,譬如买房买车、上好大学、出人头地,然后每一项都是压力表。但一个人怎么能承受这么多压力?”阿文说,“什么是内卷?缺乏新的可能性就是内卷。而缺乏可能性就是缺乏创新、自由思考的能力。当一个人没有自由的时候,谈创新是扯淡的。”

“内心自由才能真自由,外在的条件只是匹配自由。外在做什么,只是解决一部分生存问题,并不需要特别固定。只不过,大多数人被外在生存方式束缚住了。我以前认为,在一个行业干满1万个小时就是专家,但我现在宁愿选一万个行业做一个‘小瘪三’……哪里给我自由就去哪里,至于生存,去了再说。”

内心自由了,去“远行”,什么时候都可以。

人生,不过一场体验

天很蓝,云很白,山很高。转山的第一公里,就是陡坡、乱石流,满妮感到极度缺氧、呼吸跟不上,基本每走两步就要歇一步。此后三天,又累又倦,吃住也没法儿讲究,有碗泡面吃就是幸福,一路都崩溃。

好在,相比瑜伽徒弟,瑜伽师傅阿文倒还轻松,一路拉扯着满妮,兴之所至还能高歌一曲,让满妮既羡慕又好笑。

阿文和满妮尊崇的萨古鲁说,“神山不一样,带着朝圣的心,就能感受到”。翻过5650米的垭口,他们坐下来冥想,感受到冈仁波齐强大的能量中心,似乎有另外一个维度、世界,只需跳出当下状态,就可以看到另一个庞大又细微的世界。

对此,我们无法感受。更不屑说,转山路上那许多藏民,譬如一个70多岁的老人,在乱石流中,走三步一个长头,以最虔诚的心灵朝拜,让满妮感动得眼泪哗哗。

那是一种无比简朴、纯粹的力量,我们不能感受,并不代表它并不存在。满妮说,与那些体验、“得到”相比,身体和情绪的崩溃,并不算什么,“明年会再来”。

练习瑜伽多年,满妮惊喜于萨古鲁所描述的东西,他们都在逐一体验:高强度练习后,身体活力、身轻如燕,轻松喜悦、内心柔软;一花一世界,见一朵花,内心触动流泪,很强烈的幸福感,而非欲望的满足;很自然地,想跳舞,就像回归到很小时候的状态。

瑜伽师傅阿文体验得更深一点,比如真的空无状态,那一刻自己消失了,此后就不再执迷;有时打完坐,呼吸很慢,遇见一个人走来,一瞬间,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对周边世界的感知特别敏锐。

不要误会,阿文还是那个理智的幼儿园同桌。他说,“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体验到的不一样。修行只是内在的体验、看事情的角度发生了变化而已,并不神奇,不要搞神秘”。

体验到这个深度的阿文老师,逐渐有了许多学生、粉丝。有学生劝他不要出去摆摊,“老师怎么能去卖奶茶”?

阿文也不解释,他的选择是撕掉“老师”的标签。“有标签就有局限。没有任何限制,就可以去做任何事情。思想不受局限,就不会被经验束缚,然后才有可能性、创造力,跳出内卷。”而修练瑜伽的过程,也是淡化身份认同的过程。到最后,“尽量保持沉默”。

佛祖拈花微笑,最后怕也是这个理儿。

下得山去,阿文和满妮一路南下,来到尼泊尔。他们想要3个月的入境签,尼泊尔办证小哥问,“你们要这么久干嘛?”

满妮回答:“我们并没有计划呆多久,万一很喜欢尼泊尔呢?”

小哥有点为难,最后给了15天,告诉他们,如果还想住在尼泊尔,再去政府续签。

然后,他们在尼泊尔续签了三回。

尼泊尔面积跟辽宁省差不多,可去的地方也不多,在这么一个国家呆一个半月,都干啥呢?

“就瞎逛呗”,阿文说,他们越来越喜欢没有攻略的行走,所遇皆惊喜:

遇见一个小饭馆,进去吃一顿;走着走着,又饿了,又去吃一顿;碰上满月,去女神庙参加一下满月仪式;租个小摩托去乡下偏远的静修所,修个几天再回城;当然,还有“产品研发”,亲自体验各种瑜伽用品、工艺品、香料,搬上自己的网店;后来,满妮还报了个尼泊尔的“颂钵”疗愈课程,顺手还拿了张毕业证……

人们常说,旅行是判断两个人是否合适的最佳方式。我笑问,“你们路上吵架不?”

阿文哈哈,满妮呵呵,“吵啊,就像普通的情侣那样”。

满妮三十,比四十岁的阿文还爱自由,但作为女生,开始对未来有恐惧和考量,开始困惑于构建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和不放弃自由之间的平衡。好在,她说,“阿文的很多状态能影响我,他更深入、阅历会更全面,会拓展我的思维。一开始看到冲突不理解,觉得我才是对的,慢慢发现,原来自己是思维局限了。”

阿文坐一旁,一阵乐。“满妮活得比我轻松。我还是觉得要去做点事情,寻找意义,会想很多。她的人生体验,比我纯粹、干净。”

四十岁,去远行。我想象着,他们开着“小橙子”,在蓝天、白云,雪山、艳阳下,唱着歌,或者拌着嘴,开往我们只能遥望的,简单而美丽的新世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刘子1984(专栏作家,乡村振兴&县域经济学者,“乡建者小会”发起人。著有《焕新——刘永好和新希望的40年》一书。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内文配图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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