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患癌老人生命里的最后七个月
小时候，念念父母外出打工，三个月大的她被送去了外婆家。后来，念念去了县城上学，只能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外婆家玩。每年暑假，念念最喜欢和妹妹在树荫下的竹床乘凉，外婆会坐在竹床上给念念扇风，偶尔会掏出几毛钱给念念买冰棍吃，念念便蹦蹦哒哒地去买吃的。
时光很快，念念已经长成了大人，外婆却老去了。念念曾想，外婆身体向来康健，会长命百岁的。但随着外婆的几次摔倒，她身体的痛处越来越多，打了钢筋的左手抬不起来，时常隐隐作痛，走路需要拐杖。几次摔倒影响了外婆的健康，但好在未伤根本，念念外婆还是可以从村头走到村尾的健硕模样，基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去年，念念外婆开始失禁，用上了尿不湿，外婆还因自己被媳妇嫌弃有味道气了好一阵。今年上半年，念念外婆开始感到肠胃很不舒服，难以通便，随子女去医院检查，结果很震惊——是肠癌。念念得知消息难以接受，耄耋之年的外婆，还要忍受癌症的折磨。
这一年，念念成为了外婆癌症治疗、临终照护的见证人之一。
1. 动不动手术
4月，念念买了车票直奔医院。
到医院念念了解到，外婆的癌症治疗，有两种选择。一是动手术，切除受癌细胞影响的肠道阻止癌细胞的扩散。二是不动手术，出院在家休养。念念外婆有4个儿子1个女儿，10个孙子孙女。在决定是否动手术期间，念念外婆5个子女及8个孙子孙女，共13人在场。
当时，半数长辈选择不动手术，他们最直接的担心是老人在手术台上扛不住。但晚辈们对这样的选择并不赞同，他们提出也要考虑动手术可行性。外婆的癌症还是早期，除了有高血压身体的各项指标都不错，动手术后有康复的可能，老人能继续吃想吃的东西，活更长的时间。
动手术，要考虑念念外婆八十岁高龄，患有高血压，手术有一定的风险，且术后癌细胞可能还是会扩散。不动手术，要考虑念念外婆只能每天吃流食，汤汤水水和果汁，加上癌细胞的加速扩散，病人受癌症痛苦折磨，直至死亡。动手术还是不动手术，大家僵持不下，念念的舅舅们也难住了。
选择期间，念念外婆突然面色惨白呼吸微弱，护士给上了呼吸机，情况危急。值班医生建议做核磁共振检查，但做核磁共振需要等候，加上大家担心来回颠簸会加剧病情，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
慌乱中，念念的几位舅舅提出直接回老家，担心老人在医院去世，不能落叶归根。晚辈们则提出先检查再做决定，贸然去老家可能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为此，直接在医院吵了起来，争吵中等来了做核磁共振的消息，检查结果是因为枕头垫得太高，导致呼吸不畅，好在是虚惊一场。
不论是动不动手术，危机情况要不要检查、治疗，在医院的13人都表现出了两种倾向。前者相信现代医疗，希望可以通过医疗救治康复及查清病症进行针对性救治，治疗是关键。后者相信落叶要归根，坚持老人不能在外面逝去，要回老家落叶归根，在哪里逝去是关键。
在虚惊一场后，大家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要不要动手术？最终，念念的三舅联系了资深的老中医，提出了折中的做法，即采取保守治疗，开中药抑制癌细胞的扩散。一方面可以规避手术风险，一方面可以适当缓解癌细胞扩散速度。就此，选择也就出现了，接受保守治疗。
选择保守治疗，面临谁来照顾的问题？是同之前一样每个儿子家轮流供养吗？但之前念念外婆是老年人，可以轮流供养，满足基本吃食。但现在是病人，需要日常照护，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更多。但念念外婆的儿子儿媳们都很忙，他们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大家商量后决定，由四个儿子一人出1000/月，给念念母亲作为补贴照顾老母亲，念念母亲辞了工作开始了日常照护。
2. 日常照护
5月，念念得空回家陪外婆。
念念看到外婆脸色红润，看着精神比上个月好了许多。
念念妈说外婆上个月喝了中药，肠道比较通畅，可以吃不少东西，比如软软的面条、蔬菜、鱼、蒸蛋等。吃食上，念念妈每天会蒸肉饼汤给外婆补充营养，给外婆买她爱吃的水果；平时，她会带着外婆去外面转转，去附近的公园走走，听听戏；有时念念妈去打牌外婆也跟着去，在一旁看热闹。
外婆还爱上了看抖音，她爱看搞笑的视频，看的时候还会评论上几句，比如她的经典台词“捏死”（方言，意思是视频里的人太搞怪了）。念念妈喜欢拍抖音，也给外婆拍了不少，但念念每次看都觉美颜太过，抖音视频里妈妈和外婆的大红唇有些搞笑。
就在念念以为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得知了外婆癌症晚期的消息。原因是念念外婆贪嘴，偷偷吃了几块念念妈做的南瓜饼，肠道堵塞难受了一整天，去医院检查判断癌症进入晚期。
8月，念念回家陪家人。
念念没想到病情恶化得如此之快，外婆面容憔悴了，两只脚很肿，已经不方便下楼走动了。念念妈想搀扶她下楼，但外婆不太想出门。念念外婆呆在房间的时间更长了，若不是喊她出来吃饭，出来说说话，她都是在房间里躺着，她走久了走远了会腰疼，“腰要断了”。
吃食上，外婆吃得也不多，但她爱吃有味道的，比如腌制的糜豆腐、辣椒菜汤，她总说“口里没味”。以前她爱看的抖音，也不怎么看了，说眼睛看不太清。念念能感觉，外婆的精气神已然不如以往。
由于念念外婆连续夜里喊疼，状况愈发差，念念妈所在社区也没有家庭医生。综合医疗和照护方便，9月初大家商量后，决定回老家。
10月，念念回老家看望外婆。
回老家时，念念外婆基本只能躺在床上，需要有人搀扶着起身，搀扶着睡下，到了晚上会发痛喊疼。念念妈说9月初回老家的时候，外婆基本是白天夜里都需要有人守着。为了更好的陪护，由念念妈主要照顾，舅舅们每两天轮流来老家一起陪护。
念念见到外婆时，外婆的衣服宽大了很多，去搀扶外婆起身时，触碰到的是骨瘦如柴的身体，她的身体如秋天里的薄薄的叶子。念念突然感觉，外婆或许真的要离开大家了。念念外婆基本无法吃固体食物，主要是肉饼汤里加一些菜汤的汤汤水水，念念妈也会放少许米饭进去，不然外婆会生气，说“不给吃饭，只给喝汤”。念念看着外婆的碗，若不加几许米饭，确实看着像一碗清水汤。
念念看外婆床边也放着牛奶，但外婆不太喝，她更喜欢喝糖水。念念陪护时，外婆几次喊念念从冰箱拿冰糖出来泡在水里，说要再甜一些。也有邻居建议，以后可以在吃食上加些盐调味，总是喝糖水也会腻。
在陪护的几天里，前几天念念外婆身体状况还不错，白天时不时坐起来一会儿，再睡去，晚上也没有喊疼。念念买了票本打算早上坐车返回学校，回校那天晚上，外婆喊了一整夜的疼，凌晨突然脸色发白，甚至开始喊各个儿子的名字，场面一度失控。好在是突发情况，到白日念念外婆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期间，乡村赤脚医生“南佬”（方言称呼，姓兰）来了一趟，看了具体情况，打了一针。说可能是昨天吃的东西不好消化，堵塞肠道引起疼痛。早上，念念外婆排泄后情况好转了，如前几天一样不再那样疼痛。
3. 赤脚医生
“南佬”是住在隔壁村的赤脚医生，他从15、16岁便跟着自己的舅舅学医，出师后为自己村以及外婆所在村的村民治病，已经有40多年的医龄。
念念小时候也是他给治病。他没有自己的诊所，村民通过电话传叫。近年来，主要为村里老人看病，尤其是为慢性病、中风、癌症等老人提供医药，对症打针、吃药，以舒缓病人痛楚或症状。
“南佬”每天都会来给念念外婆打针，缓解口里痰液多的症状，还开了一些药缓解念念外婆的疼痛。听念念妈说，村里另一位老人也是他每天去一趟打针、开药。那位老人患的是白血病，家人没有选择动手术，也是回到老家养病。
在一次打完针，念念外婆问“南佬”，“我得的是什么病？”他顿了一会儿，低着头说“是感冒，要打针、吃药。”然后小声嘟囔说，骗老人家要短寿。念念当下吃惊，她以为外婆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但对话中，外婆并不清楚。念念记得刚诊断出来时，舅舅们与外婆说是肠胃病。现在，外婆或许知道自己生了严重的病，但可能并不知是癌症。在告知与不告知当事人病情之间，大家默认了不告知。
在中秋回去前，念念妈说有空回来陪陪老人家，或许是最后一面。一语成谶，念念回学校几天后，外婆离开了大家，念念没有外婆了。念念妈与念念说，外婆还没来得及看年夜里的烟火，看看春天里的新芽，听听夏天窗外的蝉鸣，也没去过念念读书的地方。小时候是外婆带着念念，以后，便由念念带着外婆（照片），去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念念读书的地方。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 （ID：hangyeyanxi），作者：夹竹桃，编辑：竹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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