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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贪婪的工作”如何加剧性别不平等？

晰数塔互联网快讯
2023-10-09 18:34

如何平衡家庭责任和职业发展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焦点，然而令人深感遗憾的是，即便在发达国家，努力在事业与家庭间追寻平衡的似乎总是女性。

职场中男女的收入差来自何处？历史上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又是如何在职业和家庭之间分配时间的？著名经济学家、也是哈佛大学经济系首位获得终身教职的女性Claudia Goldin在 Career & Family: : Women's Century-Long Journey toward Equity 一书中，通过研究经历了美国社会不同发展阶段且拥有本科学历的育龄女性不同的家庭/事业平衡模式，追溯了性别平等在社会和经济史上重要的演变过程。

她指出，不平等如同硬币的两面存在于事业和家庭两方面，如果家庭内部的平等得以实现，工作中的性别收入平等就更有机会达成。但在当今“贪婪的工作”结构下，即便夫妻之间想要将照料家庭的责任对半分配，也很难真正达成。

以下为访谈内容：

Q：Goldin教授，您能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Claudia Goldin （以下简称CG）: 我是一名经济学教授。我从1990年起就在哈佛了。从高中起，我一直想成为一名科学家，而且我相信我可以，所以我去了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在经济学领域，我专攻经济史和劳动经济学。我的作品通过过去的镜头来诠释现在。我以撰写关于美国劳动力市场的文章而闻名，包括经济不平等以及教育的历史。但不太为人所知的是，我还写了一本关于美国内战前奴隶制的书，探讨城市的解放计划及美国内战的经济成本。不过，我最出名的可能是对女性在劳动力中崛起的研究，尤其是在美国，以及对性别不平等的研究。

本书关注的正是这些问题。

一、变化中的职场女性：一场“百年之旅”

Q：您的书讲述了一个世纪以来，女性为平衡事业与家庭做出的努力。我们为什么要回顾“百年之旅”，而不是跳过历史，专注于当下女性的事业和家庭问题？

CG：了解那些曾阻碍我们前进的障碍，会让我们更清楚地注意到当下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历史教育我们，伟大积极的变化曾发生过，并向我们展示了原因。导致这些变化的许多最重要的因素不在于政治，而涉及技术发展，例如市场增加了对脑力而非体力的需求。但也有一些带有政府控制的色彩，比如避孕药的推广与普及，赋予了女性更多参与教育、接受专业培训以及日后组建家庭的能力和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要回顾一个世纪漫长旅程的原因。一个世纪前，从大学毕业的女性只可从事业和家庭中二选一，到逐渐能够两者兼得。女性对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渴望由来已久。我在这本书里，把从出生于19世纪末到上世纪80年代的女性大学生分为五组。这五组人，在其生育年龄阶段，经历了美国社会不同的发展，也有着不同的家庭/事业平衡模式。每组人的轨迹都为前一组人的轨迹所塑造。总而言之，这些女性的生活描摹出社会和经济史上最重要的演变之一。

二、性别平等：职场中是否能够达成

Q：在职场中，对于女性而言，“平等”是什么？它真的能实现吗？

CG：平等，通常是指男女在同一工作或类似岗位中的收入平等。令人失望的是，据估计，照当下的社会发展速度，这种类型的平等在我们这一代人中无法实现。但是，我们必须明白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不平等，而不能把现实情视为既定存在而坐视不理。性别收入差距，绝不仅仅是职场收入上的差异。

不平等存在于事业和家庭两方面。这就如同硬币的两面。如果家庭内部的平等得以实现，工作中的性别收入平等就更有机会达成。因为照料孩子需要时间，事业工作也需要时间。如果女性更多地操心孩子、家务和老人，那么发展事业的时间就会减少。女性通常在生育后需要调整自己的工作岗位，以适应照料孩子的需要。但一般越是对投入时间要求少、且上下班时间比较灵活的工作，其对员工的要求也越低，人们赚得也更少。

照料家庭方面的不平等，根植于历史结构、家庭规范和个人偏好。即便夫妻之间想要将照料家庭的责任对半分配，也很难真正达成。原因就在“贪婪的工作”（Greedy work）现象的存在。

三、贪婪的工作：性别平等的真正阻碍？

Q：“贪婪工作”（Greedy work）是一个很有趣的表达，它很好地描述了许多人当下所面临的困境。您能说说究竟什么是“贪婪的工作”吗？

CG：这个词并非我的独创，而是早已出现在了新闻评论和社会学研究之中。

“贪婪的工作”描绘了这样一种现象：愿意全天候和在办公室随叫随到的员工会获得丰厚回报。这些回报往往与投入的时间不成比例。多投入一倍的时间，收益却远远超过一倍。对之对应的，无法在工作上投入额外时间的人，其工资也会不成比例地缩水。这就是所谓 “贪婪的工作”。

如果一个人有孩子要照料或其他家庭责任要负担，就很难在工作上随叫随到。而在家待命的一方，就需要重新选择具有更大灵活性且要求较低的职位，因此，即使按小时计算薪酬，所得的工资和那些“贪婪的工作”工种相比，也会更低。

也就是说，工资远不只取决于工作时长，还要考虑工作时间的类型等更复杂的情况。对于一些工作来说，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带来的收益，和加班是不一样的。后者会带来更丰厚的回报，和前者相比也可以为职场晋升带来更多的机会。现在拼命工作，以后就能获得更大的回报。比如说，成为合伙人，获得终身教职，第一次职场晋升等。

那么，为什么意识到“贪婪的工作”的存在，对性别平等很重要呢？这就在于，如果一对夫妇有孩子，那么这些孩子就需要有一位在家待命的家长，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而在这种情况下，往往是女性会选择牺牲事业，选择时间更灵活的岗位，来照顾家庭。而这些工作往往报酬更低。

因此，性别不平等的另一面，其实是家庭不平等。为什么双职工家庭不能平等地分享养育子女的乐趣和责任？他们也可以这么做，但就相当于放弃了现成的收入——这是一笔相当多的钱。责任对半分的夫妇可能会更幸福，但也会更贫穷。

要摆脱这些不平等，就要提高工作场所和时间的灵活性，以及降低儿童保育的成本。第一点可能会与疫情期间远程办公的变化同步实现，而第二点目前正在累计政治支持。另一方面，也需要以多种方式让男性参与进来。

四、如何改变不平等的工作结构？

Q：这本书描述了相当多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息息相关的问题。书中也针对事业和家庭平衡给出了一些措施，您指出我们需要改变工作的结构，具体应该如何做呢？

CG：如我所说，在“贪婪的工作”结构下，男人成家且晋升，是因为女人放弃了事业，为家付出了更多的时间。但其实双方都被剥夺了应有的一部分。男性被剥夺了更多参与家庭事务的温情，女性则被剥夺了更好地发展自己事业的机会。

那么，怎么办？至少应从两方面入手。首先，每一对夫妇都必须独立做出决定，以实现更多平等。每一对爱人都应该知道，爱情的幸福，取决于夫妻中一方的最低幸福水平。

很久以前，我班上有一个女学生。那时候我对于平等问题的思考远没有现在深刻，我在教室里问学生们想要什么样的未来。我想放在当下，他们都会说希望能在华尔街工作，但在大概是25年前的时候，这位女生说，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和你所求一致的伴侣。

第二点是从社会和制度上改变，去帮助夫妻更容易实现第一点。因为很明显，当“贪婪的工作”的报酬丰厚时，夫妻在某种意义上就会被吸引去进行这种劳动分工。最终，女性会从事业中退出来，为家庭贡献更多。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改变市场？这当然更难，而且涉及到要让灵活办公变得更容易实现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难的目标，人们只会简单地说说，没错我们应该有更多灵活的工作。而我的回应是，灵活工作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因为工种不同，达到灵活性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同。市场上有很多灵活性高的工作，但这些工作的报酬也很少。

五、平衡家庭与事业的良药：降低灵活办公的成本

Q：新冠疫情后，很多企业都采取远程办公的方式。这些工作模式的变化，给家庭造成了什么影响？疫情是如何放大了一些由来已久的问题的？

CG：2020年以来的新冠疫情其实也给这个问题带来了一丝希望。在许多方面，灵活办公的成本已经下降了。过去，许多工作需要你亲自去国外签合同，但现在因为疫情我们有了替代方法，无需漂洋过海。这就是降低灵活办公成本的一个方面。在以前，有些工作是父母、尤其是女性不能做的，每隔一周就出差很不现实。但现在，她们将能够从事这些工作。所以，在疫情这片黑暗的乌云中还有一线希望。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一直是一个挑战。在新冠疫情期间，学校和托儿所时常关闭，使得这一挑战变得更加严峻。儿童保育和家庭教育的时间大大增加，且大部分由妇女承担。但是，在双亲和异性恋家庭中，父亲的育儿时间也大大增加了。这场流行病让每个人都意识到儿童保育对经济的影响。即使公立学校再次回归全日制，降低照料孩子的成本也依然是平衡性别竞争环境的另一个关键途径。

此外，我们还不清楚短暂的居家办公是否会给工作模式带去持续的变化，是否会降低灵活办公的成本。但目前看来似乎是在产生积极的影响。许多以前人们觉得无法远程进行的事情，现在看来，都可以通过线上交流的方法解决。

Claudia Goldin

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也是该系第一位获得终身教职的女性，以研究经济学史享誉全球。著有Women Working Longer， The Race between Education and Technology， The Defining Moment，以及Understanding the Gender Gap。

本期内容融合编译自作者在美国 New Books Network 访谈节目中的发言以及PUP官网中的作者访谈，有删减，请在以下链接查询完整内容：https://press.princeton.edu/search?search=career+and+family，https://press.princeton.edu/ideas/claudia-goldin-on-career-and-family

本文来自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官方微信公众号：普林斯顿读书汇（ID：PrincetonUP_CHINA），作者：PUP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