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的惊险48小时
雨停了。
8月2日下午5点多，勇士（化名）的手机陆续收到了消息。
“家人联系上了！之前联系不上的朋友，都已经联系上了！开心。”
她发给时代周报记者的信息里，用了好几个感叹号来表达激动的心情。
她住在河北涿州市。这座城市刚刚经历过明显的强降水过程——7月29日8时至8月1日11时，涿州全市平均降水量355.1毫米，最大降水量为两河村435.7毫米，多个乡镇、街道降水量均超300毫米。
据统计，截至8月1日10时，涿州受灾人数133913人，受灾村居146个，面积225.38平方公里。
勇士那些曾经失联的朋友多数住在刁窝镇。在这次洪灾中，属于受灾严重的地区。
据央视新闻8月1日晚间报道，受连续强降雨和上游洪水过境影响，河北涿州市河道行洪和城市内涝风险加剧。
刁窝镇位于兰沟洼蓄滞洪区和小清河蓄滞洪区的交汇处，这两个蓄滞洪区相继启动，刁窝镇的受险群众全部完成转移。
“（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虽然房子、车子都有损害，但大家平安就好。”
涿州的救援工作也在有序进行。
据河北省应急管理厅8月2日消息，涿州市发生汛情后，河北省应急管理厅立即启动河北省社会应急力量参与重特大灾害抢险救援行动现场协调机制，引导社会应急力量有序参与抢险救援行动。
蓝天救援队、公羊救援队等150余支民间救援力量已经抵达涿州。
“在烧热水，给救援人员洗澡。”2日下午，勇士向时代周报记者发来了新的消息。
强降水超过72小时
这场雨下了很久。
7月29日，中央气象台发布京津冀等地的暴雨红色预警，这是2010年中央气象台启用预警发布机制以来，发布的第二次暴雨红色预警。
前一天的9时55分，今年第5号台风“杜苏芮”在福建省晋江市沿海登陆，受残余环流北上影响，京津冀地区的降雨从那天陆续开始。
△ 本次京津冀地区降水的成因 图源：中国气象局
从红色预警到8月2日，京津冀地区的强降水已经持续超过72小时，比2012年北京“7·21”特大暴雨持续的时间，多出了52小时。
这场雨不仅下得久，还下得很大。据中央气象台数据显示，7月29日8时至8月1日17时，此次过程区域内最大降水量1003.3毫米（河北省临城县）。
最大降水量达到1003.3毫米，这是什么概念？
据气象部门统计，对于年平均降水量约500毫米的邢台来说，意味着在三天里下了几乎两年的雨量。而在2018年在华南肆虐的台风山竹，其最大降雨量为426毫米。
本次降水直接造成京津冀地区多地的河流水位持续上涨，并导致山洪和泥石流的暴发。
7月30日23时，河北正定县上游的黄壁庄水库入库流量达到3615立方米/秒。依据《全国主要江河洪水编号规定》，此次洪水编号确定为“子牙河2023年第1号洪水”，是今年首次有编号的洪水。
在这之前3个小时，北京房山蓝天救援队接到窦店镇一女子求助称，家里积水深约2米，自己带着一个不满3周岁的孩子，特别害怕。救援队员王宏春和队友出发，因为途中积水太深无法通行，只能回撤。到7月31日凌晨3点，王宏春再次和队员出发救人。
7月31日11时，海河流域永定河系永定河三家店水文站（门头沟）流量达到622立方米/秒，大清河系拒马河张坊水文站（房山区）流量达到1610立方米/秒，分别编号为“永定河2023年第1号洪水”和“大清河2023年第1号洪水”。
1号洪水编号发出前两个小时，前去救人的王宏春等6名队员，在大清河支流大石河流域的班各庄大桥附近被洪水冲走。
同一河域的3个河系同期发生较大洪水，即可被认定发生“流域性较大洪水”。次日8月1日中午，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将洪水防御Ⅱ级应急响应提升至Ⅰ级。
△ 京津冀行洪水路 图源：视频截图
受到连续强降雨和上游洪水过境影响，流过北京的洪水抵达相邻的河北涿州市内河流流域，成为防汛形势严峻地之一。
7月31日晚，涿州市所有河流启动红色预警，并宣布所有河流防洪进入紧急状态。
8月1日，据河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称，自7月27日起，河北境内漳河、子牙河、大清河、永定河、北三河等水系来水量共计4亿多立方米，特别是拒马河、永定河、北运河承接大量北京来水。主要河道共出现142站次涨水过程。
当日的15时38分，王宏春在河道下游约30公里处被发现，被救援上岸，经法医现场确认，已无生命体征。
洪水围城
即便没有洪水，河北省涿州市已是三面临水。
从北边北京市房山区南下的小清河，在涿州东北处与琉璃河、北拒马河及白沟河相会。自涿州西北蜿蜒东来的北拒马河与白沟河，正好从西、北、东三面环绕涿州。
涿州全境地处太行山前倾斜区，地形总体特征是西高东低，最高海拔69.4米，最低海拔19.8米。地貌形态受拒马河冲积影响，南北高差2-4米不等。
降雨时间不断增长，河流水位持续上涨，导致了山洪和泥石流的暴发，冲毁了多座桥梁、村庄，暴雨造成的后果开始逐渐显现。
△ 涿州受灾的景象 图源：受访者提供
勇士向时代周报记者回忆了自己所遭遇的经历。
勇士所在的小区受灾并不算很严重，基本生活可以保障。
可涿州的市区与村庄到处都是水，没有办法出门。
“住在村里的家人在31号前就已经转移了，目前处于比较安全的状态，但居住在刁窝、西茨的朋友到现在（2日下午）都还没有联系上。”
她也加入了救援群里，看看有啥能帮助的。“今天（2日）早晨看救援群消息的时候，安置点的物资不充足，救援的人还没吃上饭。但是群里的内容真的看得我受不了，比我们小区严重的多了去了。”
8月2日晚上9点半，《涿州区域救援登记》表格的求助信息还在不断更新，永乐村的求助信息被放到最前面，亲属失联、缺水、缺食物、断电，这是大部分受困人员的情况。
尤其是水没过一楼甚至进屋二层后，求助的信息越显急迫。
四面八方的支援
涿州受困，人们在相互救助。
8月1日上午10点，来自山东菏泽的鹭鹰救灾公益协会抵达涿州。
“抢险这么多年，这是我们碰到过最严重的灾情。”协会成员张保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8月1日上午，涿州市区西部水深基本都有3米多深，很多建筑1、2楼都被淹了，且不少区域水流湍急，救援危险系数较大，根据组织只能安排水上救援经验丰富的成员出动；东部情况稍好，水深基本在1米多。
根据安排，鹭鹰救灾公益协会主要负责涿州外环南边乡镇的救援，这也是当地水势凶猛和湍急的区域之一。
从8月1日上午10点到8月2日下午3时许，张保伟前后接到200多个求救电话，“从昨天（1日）到现在都没有停过”，救援队伍忙了一天，晚上在救援车睡了几个小时，早上天没亮开始救援，目前把近百位受灾民众转移到地势较高的安置点。
“一艘船能装8个人，但是我们抵达目的地一般会装6个人，一方面是水流湍急保证安全，另一方面是返程过程中可能会路过看到被洪水困住情况更危急的人，给他们留位置。”
因为千里驰援，队伍所携带的汽油有限，到8月2日，已经有几辆冲锋艇因为汽油不足暂停工作。目前汽油物资缺乏的情况已经上报至当地救援部门，等到物资补齐后，作为为数不多配备有夜间照明系统的救援队伍，他们的救援行动将持续到8月2日深夜。
△ 多地多支救援队增援涿州 视频截图
除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应急抢险队伍，涿州当地自发形成的民间救援也在行动。一份被广泛流传的救援队伍名单中，烧烤店、足疗店、建材公司等也陆续发布信息，为受灾民众提供安置点和免费住宿。
“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现在刚刚吃饭。”夏爱佳经营的富捌足道足疗店也在支援的名单里。
8月2日下午4时许，她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前一天发布免费提供安置点的信息后，陆续有市民赶来避险，“现在已经安排满了，刚才还转移160多人到我们村另一个安置点。店里条件好，主要安排妇女儿童”。
但成功抵达安置点的只是一部分受灾群体。夏爱佳说，当地没有手机信号，还能够和外界保持联系是因为店里有无线网络，“还有很多人电话联系不上，失联了，现在只能帮一个是一个，活着就好！”
在桃园区经营母婴店的王艳也忙得团团转。8月2日下午，区域电力恢复后，她立即在社交平台发布消息，联合奶粉企业为附近受灾民众提供免费的婴儿奶粉，“我家也被水淹了，现在我安全了，我希望可以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消息发出后，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进来，起初多是为自家孩子领取奶粉，再后来询问饮用水、面包等物资的人也多了起来，“虽然很多人被送到了安置点，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不少集中安置点生活物资紧缺”。
王艳说，店里的奶粉、食物和饮用水都已经送完，但是还在给大家提供休息和充电的位置，“求助食物和水的太多了，我现在就希望能联系到更多救援队伍”。
△ 王艳在网上提供的救援地点和物资 图源：微博
据央视新闻8月1日消息，小清河分洪区共转移7个乡镇、67个村、8.6万人，目前已完成转移8.31万人剩余0.28万群众正在陆续转移。兰沟洼蓄滞洪区共转移3个乡镇、57个村，全部人已经完成有序转移。
新华社报道称，河北已陆续启用7处蓄滞洪区，分别为宁晋泊、大陆泽、小清河分洪区、兰沟洼、东淀、献县泛区、永定河泛区，完成转移群众84.74万人，减轻京津防洪压力。
△ 8月2日凌晨，河北白沟转移的群众 视频截图
雨势减弱
李澄人在北京，但妈妈困在涿州三步桥村。
李澄的妈妈是作为单位工作人员前去抗洪，“31日早上，有车过来接她去单位，当时虽然要淌水，但是车子仍旧可以开动。”
但水位升高，她妈妈被困住了。由于掌握了其所在的具体信息，在北京的李澄不断地向各个救援单位发去求助信息，“很多电话一开始都打不通，后来打到凌晨了，联系了几个还在路上的队伍”。
在李澄妈妈被困了两天两夜后，在2日上午等来了救援的队伍。从志愿者和妈妈那得到安全的消息后，李澄也没闲着，“一边等我妈妈的信息，一边帮网上有需要的人扩散消息，帮忙联系救援队，提供可行的办法”。
目前，涿州市成立了28支共计8755人的应急抢险队伍，并与驻涿部队和蓝天救援队等专业救援队伍通力协作，全力做好救援保障。
目前，城区一个、小清河蓄滞洪区两个、兰沟洼蓄滞洪区共四个重要点位，全部配备了冲锋舟和大型救援设备，并安排部队官兵和专业应急抢险队伍24小时待命。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救援我妈妈的队伍是哪一队，但志愿者和我妈妈都给我报平安了，和我妈妈一起被困的人也被救了出去。”
但还有人还在等待家人的消息。
截至2日16:30，吴先生的父亲仍处于失联状态。
“他被困在大石桥，这片区域有很多住户和小区，迄今为止就进去过一次救出几个老人，其他人还在里面。我现在很焦虑，在各个救援群里问是否能帮我营救家人。而且据我所知，目前是没有任何人给送物资的。群里其他有家人被困在大石桥也是反馈处于缺物资的状态。”
△ 大石桥村在涿州市区西北，处在两个河道转弯点之间。 网络截图
吴先生回忆说：“最开始还能联系上，自从1日晚上最后一次通话后，因为断水断电问题处于失联状态，一直到现在。”
当下，大部分人都试图通过手机发送求救信号，而在洪灾的影响下，电力供给会受到影响，手机的剩余电量决定了其可持续发送求救信号的时间。
时代周报记者联系了涿州市供电系统15个供电所，除桃园、孙庄、豆庄服务站，林屯供电所外，其余11个供电所均无人接听。
而所获得的回应中，桃园服务站工作工作人员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桃园区）都进水了，（从涿州市整体来看）西边城区较为严重，北边和东边稍微浅点。城区的低洼处还有膝盖那么深，也有水深两三米的地方。
“现在我这个电话不能接长，打电话的人特别多，我们正恢复桃园片区供电，一直在外头干活。”
截至发稿时间，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涿州电力正在逐步恢复。
令人稍微放心的消息是，从8月1日开始，京津冀雨势减弱。
“目前水位有一些下降，目测有10公分左右。”住在涿州另一个小区的拉文给时代周报记者发来了回复，小区恢复了低楼层的供水和天然气，“很开心一天终于能吃上顿热饭”。她已经买好了明天的火车票，希望能顺利撤出涿州。
“救援人员还在不停从我们小区往外转移住户，真心希望所有救援人员保重自身安全，你们的出现给我们希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读城记工作室 （ID：DUCHENGJIPLUS），作者： 阿力米热、曾思怡、丁远泓，编辑：黎广、潘展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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