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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陌生人:城市家庭的保姆恐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贾嘉,编辑:白话日报,头图来自:《找到你》剧照

最近,杭州女童坠亡案件的开庭,让人们又一次把目光聚焦在保姆这个职业上。

案件暂未宣判,但保姆到底该当何罪,公众仍在强烈争议。在曝光的完整版视频里,事发经过是这样的:保姆带着不满两岁的小女孩进入电梯,女孩拉着滑板车,保姆看着手机。到了1层后,电梯门打开,保姆拉着车先走出去,电梯门在她身后猛然关上。保姆似乎想用小车卡一下电梯门,但没能成功。电梯在1层停留了30秒,然后开始上行。小女孩慌张哭泣,无助地喊阿姨。电梯在8层停下,女孩独自走出电梯,消失在监控区域之外。

后来我们知道,她从8层坠落到2层平台,最后挽救无效,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们总会把这起案件与杭州保姆纵火案并论,但是,比起故意纵火的莫焕晶,这位保姆吴某某的行为,并没有显示出某种极端人性。在女孩父亲的控诉中,吴某某之恶,主要体现在她为了脱责的一系列撒谎行为,比如说“女孩是为了捡树枝自己返回电梯”。

让一个陌生人进入家庭

没有任何职业,比一个坏保姆更能激发人们对于“危险在身边”的恐惧了。仅仅真实的案例,就涉及故意伤害、纵火、过失、虐待老人,甚至拐带儿童。

但对于现代的城市中产家庭来说,保姆这个职业又是刚需。在这起案件中,这个家庭同时雇佣了两个保姆,一个负责照顾生病的老人,一个负责照顾孩子。在孩子出事之后,她的外婆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觉得就是因为自己拖累,导致父母不能把精力投在照顾孩子上。

但是,这怎么能怪老人呢?这个家庭没有任何重大决策上的错误,没有人能预料到,保姆一个看似轻微的“摸鱼”行为会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当然,在这起案件中,保姆犯下的错不仅仅是看手机导致的注意力不集中,甚至撒谎也属于事后脱罪的行为,但从她对监控无感以及事后没有任何有效抢救行为来看,就算没有主观恶意,也属于严重的不称职。很多人关注到,电梯门关闭之后,在1层停留了30秒之久,理论上可以通过按钮再次打开——她在那30秒到底做了什么,成了一个无法证实的谜。

如果你去问孩子的家长,你是否愿意让一个陌生人带孩子出门?恐怕100%的回答都是不愿意。但如果这个“陌生人”是家里的保姆呢?

雇佣保姆这件事,换句话说,就是让一个陌生人进入家庭。而且,大部分家庭也许都不会去详细调查这个陌生人的背景、资质、能力、人品,持健康证件就能上岗。当然,即使真的调查了,恐怕家政公司也会提供一份看上去很美的履历。

而且,除非是财力非常雄厚的家庭,一般家庭的雇佣都是短期行为,比如在孩子的哺乳期,在老人生病期间,或者刚好处在老人太老孩子又太小的过渡期。一旦这个难关扛过去了,这种雇佣行为便会中止。所以,很多人会不自觉地幻想,雇保姆,跟雇佣一个短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临时工没什么区别,只要通过正规渠道,又管理得当,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风险。

对于独生子女一代,生育需求和家庭养老的双重压力,简直就是史诗级的生存任务。完成这个任务的方法只有三个:一是投入大量的时间金钱成本,雇佣长期的、专业的、有职业精神的家政服务人员,逐步培养信任和感情纽带,让对方真正成为特殊的家庭成员。二是牺牲一部分收入,让夫妻中一方成为全职爸爸全职妈妈;三是啃老。

除了这三条,实在想不出别的路径。

传统办法:利益捆绑

在《红楼梦》的年代,来源稳定的服务团队,是大户人家的标配。

贾宝玉的保姆李嬷嬷,虽然在书里的形象有点讨人嫌,但是她对宝玉的感情是真实的。

宝玉去薛姨妈家吃饭,李嬷嬷苦口婆心劝他别喝冷酒;宝玉被紫鹃刺激得得了失心疯,李嬷嬷嚎啕大哭着说“我白操了一辈子的心”;即使宝玉撺掇贾母把李嬷嬷调岗出了怡红院,但她偶尔来探望宝玉时,也不忘埋怨小丫头摸鱼,还唠叨地询问“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话。如果说管着宝玉喝酒还有点摆谱显地位,后面两件就完全不需要做给别人看,总有一份真心在里面。

其实说起李嬷嬷惹恼宝玉的原因,比如擅自喝了留给宝玉的茶,吃了留给袭人或晴雯们的点心,某种程度上就像是婆媳斗争一样,带着点争夺注意力的意味。李嬷嬷埋怨说丫鬟们玩狐媚手段哄骗宝玉,这种脑补方式,跟宝玉亲妈王夫人一模一样。

《红楼梦》

但做一个100分的保姆,可能最需要的也正是这种“把自己当根葱”的精神。从前后文看,李嬷嬷全家都在依托贾府讨生活,他的儿子李贵是宝玉亲随的头儿,也是个明白人,在茗烟大闹书房的时候,只有李贵出来说公道话,先“喝骂了茗烟一顿,撵了出去”,再压下宝玉的怒火,“不要惊动太爷,哪里事哪里了”,接着数落教导主任贾瑞“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所以这些兄弟不听”,最后一手操作解决办法——逼着各方道歉服软。放到现代来看,妥妥的一个职场精英,这素质能力,如果贾府不倒台,李贵混到林之孝的地位都不奇怪。

虽然贾府选保姆的标准没有明着写,但从宝玉、迎春的乳母背景来看,其共同点是:首先本人都是世仆出身,知根知底,说不定连婚事都是府里一手安排的;其次,全家都依靠府里生活,男孩子可以做小主人的伴读,女孩子可以做小姐的丫鬟,如果有儿有媳,将来就是年轻主子结婚时的陪房……

一个完整的利益绑定链条,如果主人未来发展得好,一家人都能沾到光。别说了从小带到大的情份,便冲着这份长期利益,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昔年康熙皇帝南巡,住在了曹寅的家里,见到曹母孙氏时感慨说:此吾家老人也——孙氏正是他幼时的保姆。其时,康熙大笔一挥,将“萱瑞堂”三字赠予曹家。萱花,又名忘忧草,在传统文化里是代表母亲的花。有人考证说,贾府正厅的“荣禧堂”之名,灵感来源就是萱瑞堂。

真正需要专业人才的行业

在社会化分工的时代,当人们不能用传统的方式保证“家里的陌生人”能尽心尽力的时候,只能用行业规范和职业精神来保证“尽职尽责”,而且专业素质过硬,可以应付工作过程中的各种潜在问题和突发情况。同时,行业本身责任明确,或者遇事有保险兜底。

想让下一代人更愿意生育孩子,更放心投入劳动,一个生活兜底的行业必须规范。

其实,行业规范化的措施,已经努力了好几年。2019年,中国大学设立家政专业这件事,就成了一件热议新闻。有媒体发表文章说,家政专业培养的是帮助人们拥有美好生活的人才。但在网络炒作的话语体系里,它被替换成了更有流量的“大学生能不能当保姆”。其实,在100多年前,北京女子高等师范、燕京大学、复旦大学等名校,就已经开设家政学专业了。

但家政专业更大的问题是,学生并不好招。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2011年教育部批准南京师范大学金陵女子学院设立家政学专业,允许招收120名本科生,却一度在3年内招不到一名学生。吉林农业大学本科家政学专业首届有37名学生,基本都是“服从专业调剂”而来,毕业后大多选择了转行。2022年,《每日经济新闻》引述央视财经数据称:全国共有122所院校,开设了125个家政相关专业。但是,家政专业的在校生仅为1344人,平均每所学校不足20名。但目前我国家政从业人员的缺口,却高达3000万左右。在2022年第二季度全国“最缺工”的100个职业排行中,家政服务员排名第八。

另外,据2018年数据,我国家政服务从业人员88.6%来自农村,高中及以上文化水平仅占14.1%。到了2021年,这个数据是:从业人员已达3000万人,约90%人员来自农村地区。这个数字意味着:这个行业仍然是一个以体力劳动为主的工种。但种种现实表明,服务行业的需求,早就过了只拼体力的阶段。

其实,到了现在,我们可以毫不迟疑地说,该是让高端家政这个专业成为显学的时候了。

在清代,皇宫招聘保姆的时候,有一度曾经要求应聘人“会满语”,因为她们还要承担教导幼年皇子皇女的责任。而在现代社会,也许有一天,不只是能完成生活服务,更能给孩子辅导作业的家政人员,会从新一代高学历人才中产生,他们更懂得现代城市生活常识,也更珍惜自己的职业前景,不会随随便便自毁前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贾嘉,编辑:白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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