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炸糕,题图来源:《宇宙探索编辑部》
如果有人信誓旦旦地主张宇宙里有外星人,你或许会觉得他是个有趣的科幻迷。但如果有人声称他在握的是一根外星人的骨头,你八成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两年前,《宇宙探索编辑部》凭借这根外星人的骨头,在平遥电影节上一鸣惊人。今年4月1日,这部备受期待的影片终于上映。望着这根奇怪的骨头,许多观众在它神经病式的世界观前开怀大笑,直呼过瘾。
《宇宙探索编辑部》剧照
影片的故事结构并不复杂,正如其英文译名Journey to the west,其模式堪称新版《西游记》:一个头上顶着一口锅、时不时晕倒的低保户,一个说话结巴、以放气球为工作的酒鬼,一个父母离异、服用抗抑郁药物的年轻女孩儿,以及一个不相信外星人、宁可拜菩萨的中年妇女,四个徒弟跟着他们的“唐僧”,也就是《宇宙探索》刊物的主编唐志军,一路西行,寻找外星人降临的证据。
当然,“神经”并不是这部影片的全部。它的动人之处在于,荒诞过后,我们总有一瞬间被说服,激动地庆祝外星人的存在,欣喜地接过那根外星人的骨头,无论是打算把它当作探索宇宙奥秘的钥匙,还是用它喂狗。
在时代的裂缝中宣告存在
导演孔大山在采访中提到,这部影片的灵感来源于一则新闻:山东的一个村民宣称自己抓到了外星人,前去采访的记者满怀好奇,却只在他家的冰柜里看到一个劣质的硅胶模型。
这个故事几乎被完整地呈现在影片中:一个举着“宇宙功德箱”的村民,向唐志军索取了520块钱,以交换一睹外星人尸体的机会,还将他奉为外星人的有缘人,把外星人的腿骨送给了他。
《宇宙探索编辑部》 端着“宇宙功德箱”的村民
如此说辞与套路,在常人眼里可以毫不犹豫地判定为诈骗,在唐志军一行人的世界观下则不失为一种智慧与虔诚。其实,他们对外星人的信仰并不完全来自个人的臆想或某种精神疾病,反而曾经蔚然成风,追随者众多。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飞碟学”曾经作为一门十足的“显学”横行于世。在宽松的政策背景下,国内还成立了《飞碟探索》杂志,像影片中的《宇宙探索》杂志一样,它以科普期刊自视,却刊载了许多猎奇的内容:中华民族的祖先是外星人、飞碟的运动原理与电风扇一致、金字塔是外星人用来储存核废料的……诸如此类的文章在今天看来匪夷所思,却在当时吸引了一大批忠实的读者。
与“飞碟学”几乎同时期受到追捧的,还有修炼气功。影片中孙一通头上顶着一口锅,正是气功修炼的经典招式,人们相信这口锅可以接收宇宙信息,帮助人体实现“天人感应”。
为了合理化并推广气功,许多人还借助现代科学为它背书。就像影片中唐志军举着盖革计数器探测孙一通身上的宇宙信号一样,人们利用现代科学仪器探测人体,以证明人体特异功能的存在和特性。
这些村野怪谈般的故事在今天很容易被贴上伪科学、民科的标签,当作群众对科学认知尚不充分阶段的产物,遗弃在历史记忆的深处。然而,这些怪诞现象的背后其实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
飞碟学和气功热兴起的时代,正是长期的动荡刚刚结束、新的思想大批涌入的时代。面对社会的大洗牌,人人惴惴不安地摩挲着手中的筹码,渴望尽快看清局势,建立起新的秩序,融入新的规则。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飞碟学和气功热将人们内心深处的不安转化为对神秘主义的好奇,与新的流行价值观科学至上巧妙结合,提供了一处乌托邦式的精神避难所,让人们在崩塌的大厦丛林中不至于被埋没。
遗憾的是,巨变之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坐上牌桌。余华用“摩托车的声音”形容九十年代的变迁,被轰鸣声扬起的尘沙落定以后,有人已经适应了汽车的速度,有人却撞上电线杆摔得粉身碎骨。
《保持对话》截图
影片中的唐志军正是这代人的缩影。如果说飞碟学和气功热在上个世纪获得推崇,仍然有着群众狂欢的意味,那么他在三十年后依然笃定的信仰,则透露出粉身碎骨后的悲壮。
回望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我们常常惊叹于它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臣服于它的宏大叙事。然而,高歌猛进之中,唐志军们的呼喊被淹没了,他们从时代的缝隙里跌向历史,站在原地与世界渐行渐远。
《宇宙探索编辑部》唐志军
这些被时代的宏大叙事排除在外的人,不得不将自己置于更加宏大的概念之中,以确认自己的存在与价值。
于是,唐志军们坚守在宗教、科学、哲学、艺术等领域,因为这里能够无视一个人的阶层地位,包容他们在世俗价值观里的失败与落后。
周国平曾经在《哲学家或中蛊者》一文中不免悲悯地谈起他认识的一位农民工:坚信自己证悟了宇宙的真理,以尼采自比,希望能得到他的提携。这位农民工在文章中写道,“我自认为我的思想天下第一,而在现实中我却如此落魄”,一言胜过万语,道出他心中最深的伤痛。
影片中孙一通写的诗
时至今日,科学与哲学也不足以包容唐志军们的失败。民科、民哲这样的字眼越来越具有讽刺意味,被用来指代那些缺乏学科的基础知识框架、自视优越的体制外“科学家”和“哲学家”。
在人们眼中,他们喜欢谈论哥德巴赫猜想和永动机,或是道德经和尼采,是十足的骗子或执着的神经病。但很少有人关注,他们执着追求的,究竟是自己口中的真理,还是关于自我存在于时代中的自证。也很少有人担忧,民科和民哲没落以后,他们应该逃往何处栖身。
在宇宙的裂缝里搭建意义
四十年过去,飞碟学和气功热对今天的年轻人而言,已算得上前尘往事,遥远得像一场梦。然而,它却通过《宇宙探索编辑部》再次击中了人们的内心,甚至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过去,唐志军们出于信仰推演飞碟的运行原理,验证人体获取超自然能力的可能性;现在,年轻人们出于反抗开创了发疯文学的先河,研究精神状态正常与非正常临界的波动值。跨越时空与阶层,两个“神经质群体”在胡言乱语中对上了暗号。
网友评论
这并不是一场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解码两个群体的疯言疯语,他们的焦虑与恐惧高度一致。
科技在爆炸,社会在加速,时代的进程越来越快。无线信号比电光火石更难以捕捉,个体从时代的缝隙中跌落,甚至听不到摩托车发动机轰隆的尾音。在追随时代进程的尝试里,人们从未如此疲倦。
于是,人们再次把目光投向时代之外的宏大命题,在宇宙面前映照自我的存在,追问自我存在的意义。
也正是在这种时刻,人们才觉察到,或许做一头眼前挂着胡萝卜的驴是幸福的。
网友评论
遗憾的是,我们不是驴。像唐志军一样,我们只能在骑驴奔跑的瞬间感到超脱的快乐,那之后我们又能跑去何方,在驴背上欢喜多久呢?许多观众在这一幕潸然落泪,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骑在驴背上的自己。
在宇宙面前求索人生的意义注定是一件痛苦的、无解的事情,《宇宙探索编辑部》却用唐志军的女儿把这份痛苦轻轻放飞,努力寻找一笑而过的路径。
当唐志军看到孙一通在外星人的力量下获得飞升,似乎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他终于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成为一个“想明白”了的人。
孙一通即将飞升
这一结局令许多观众感动,也令许多观众不满。在唐志军的这趟“西游记”里,他没有取回经书,而是见证了如来垂教式的外星人“神通”,并因此顿悟,尽弃前半生的执念。这种宗教式的解脱,显然不能缓解许多人的焦虑与恐惧。
当一部分人为唐志军的存在主义转向感到欣慰之时,一部分人也在为他的理想破碎感到遗憾,呼吁影片应该从头“疯”到尾。他早已脱离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民科的语境,成为观众自身形象的载体,承载着人们各自对人生意义问题的回答。
网友评论
或许,这才是这部影片最重要的表达。即便那个时代已经落幕,它的余晖也会像电视机的雪花点一样照亮我们的双眼,让我们在其中看到宇宙诞生以来,一代代人生存于此、求索于此的,若隐若现的基因螺旋。
参考资料:
[1]豆瓣读书. 从「气功朋克」到「飞碟探索」,这本杂志象征着时代的理智与疯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炸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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