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挑一个 2022 年节后的热门产业词汇,制造业一定能排进前三。
先是芯片校招大战席卷了春招战场,成当之无愧的 C 位。 毕竟刚毕业 就 年薪 40 万, VC/PE 也不得不服 ,位于上海的 某些顶流公司, 在芯片设计工程师岗位上为本科应届生开出了 20-35K 的月薪,直接 赶超 互联网大厂。
而后,”少送外卖多进工厂”的词条被送上热搜,再次引发了公众对于制造业招工难、人才缺失的担忧。
在任何一个大国,制造业都是一个能始终撩拨公众神经的词汇。因为其重要性,不仅来自于对国家GDP贡献的那一行数字,它还是技术创新的源泉,经济增长的源动力,甚至跟国家安全唇齿相依。
最近几年,随着贸易战的叠加和产业链的全球分工强化,关于国内制造业空心化,招工难的讨论甚嚣尘上,甚至这个相关议题已经被作为提案送进了两会。
制造业怎么了?为什么招不到人?应该如何破局?这些问题,成了中国这个制造业大国想要成功,无法回避的一份考卷。
“工厂”和“大厂”的悲喜并不相通
按下今天第6通公司内线电话,再翻看电脑桌面上寥寥可数的求职简历,HR林映意识到,今年的“金三银四”还是轮不到制造业。
每年三、四月都是制造企业招聘需求最旺盛的时候,林映本该在百千份求职简历筛选比对,忙着安排接踵而至的面试,与求职者们耐心磋商薪资,但她此时的目的只有一个:招人,尽可能地招到更多人,花重金也没关系。
她心里清楚,“高价”已经成了招聘的必要条件。这几年来,“招工难”确实是大多数制造企业难以破除的僵局。
在某种程度上,林映所在的中高端制造企业招不到人还能归结于“岗位有一定技术门槛”,但如果将目光转移到“低难度系数”的制造小厂,只会发现招工处境更为窘迫。
大概从2018年开始,“广州千名老板举牌被工人挑”就成了广州海珠区每年春天都会上演的经典场面:上千名制衣厂老板亲自上阵,举着招工牌子,沿着马路旁排成一条长达三公里的招工长龙,不仅老板数量比工人多,甚至有老板开出两万元“天价”月薪,只为被工人“挑选”。
制衣厂老板举牌任应聘者“挑选”图源网络
即使到今年,类似“用工倒置”的招工局面都还在重复上演,部分制造企业为应对“用工荒”,直接把招聘力度升级到“上门面试”、“拉着上街赶集的工人现场面试”、“跨省抢人”的程度。
听起来戏谑。那么多年轻人吵着找不到工作,制造业却吵着找不到年轻人?
按照林映的解释,制造企业拿着高薪追着年轻人跑,年轻人嘛,要么拿着简历追着大厂跑,要么挤得头破血流也要考公务员,大家谁也追不上谁。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林映说。
自疫情发生以来,关于考公的热情的确在年轻人群中逐年翻升。去年举办的国家公务员考试中,最火爆的岗位来自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噶尔县,那是西藏18个边境县之一,地势海拔高,环境艰苦,却在仅招录1人的情况下,吸引了将近2万人争相报名。
热度愈发火爆的公务员考试,图源网络
除了公务员这条康庄大道,火了很多年的互联网大厂也没过气,依旧是年轻人趋之若鹜的选择。
最直观的薪资。即使制造行业的工资足够高,却很难成为年轻人的梦想;即使制造行业薪资与互联网行业薪资相当,但二者的悲喜并不相通,竞争指数表现上来看,几乎可以用“一个灰姑娘,一个皇后”来形容。
相同薪资水平下,互联网相关岗位竞争指数明显更高图源智联招聘
更重要的是,在经历政策调整、大规模降薪、大波裁员潮之后,应届毕业生为追逐大厂拼命刷题、刷实习,全力冲刺校招的热情却丝毫没有被改变。
在一位2021年校招进入大厂的应届生的叙述中,大厂的技术岗通常包括一次笔试+两到三次面试+一次HR面试,大三就需要开始刷算法,自己和周围的同学都是日夜刷题,备战秋招的状态与备战高考无异。
他表示,虽然内心很清楚当前互联网环境迷茫,裁员严重,而且一不小心裁掉的就是应届生,但“如果回到去年,我还是会选择进大厂”。 在他看来,大厂好歹是大平台,在这里学到的知识和技能不会骗人。
今年高校毕业生规模将首次突破千万,国内就业环境矛盾却再次加剧:一方面,大厂疯狂裁员,大批年轻人仍不顾一切往里扎堆;另一方面,制造业疯狂招人,薪资待遇足够高,但始终填不满人才缺口。
制造业与年轻人长期“僵持”背后,自然有相比“互联网大厂虹吸效应”更深层的原因。
“制造业招工难的背后,是过去二十多年来教育分流、大学生择业观念等多重因素叠加的后果。”
2021年,两个最强打工人的故事全网刷屏,读完却是让人一喜一悲。
一位腾讯35岁员工宣告退休,35岁就退休是因为他有三张王炸,1000万的股票+1000万的房产+300万的现金,相对于大部分打工人月薪不足6000的现状,这位仁兄已经秒杀了99%的同龄人,成功实现逆袭。
与此同时,跟他差不多大的工厂女孩孙玲因为高考没能考上大学,南下深圳在电池厂上班,每天上12个小时的夜班,月薪2000块。不服输的孙玲,一边打工攒钱,一边学编程、学英语、考四级、考雅思、自考本科文凭,最后实现了美国读硕士、成为谷歌程序员、被高盛录用,这一系列惊人的跳跃。
从工人到打工人的孙玲
同样是逆袭故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孙玲所受的个中艰辛和付出的努力,远超前者。腾讯最强打工人还有很多,但制造业中的孙玲,却很少。当上腾讯打工人可以凭一己之力养活全家甚至提前退休,但制造业蓝领工人却捉襟见肘,遑论逆袭。
这两个人的故事,也是两个行业的残酷写真:制造业衰,互联网起。即便是孙玲,逆袭到最后,也要逃离工厂,拥抱互联网和金融。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一个是昨日黄花,一个是当红炸子鸡,没人去制造业了,全部卷进互联网。这背后其实是产业周期和教育供给共同塑造的第一次教育大分流:从工人到打工人。
改革开放后,相对于欧美百年制造业强国,传统制造业,中国有严重的后发劣势,在三来一补,或者苹果模式年代,其实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扮演了两个角色:劳动的组织者和大规模劳动的实施者。
大学生,或者更高水平的211、985毕业生就可以成为组织劳动的人,上不了大学,就变成技术含量较低(三和大神也可以胜任)的流水线工人。
这种代工模式下,高积累的技术工人是缺位的,事实上本身也不需要,比如一个高价的照相机,组装在中国,但最高昂贵研磨镜头在德国。
同时作为过去二十年最大的风口,任何选择进入互联网行业的大学毕业生,都享受了比当工人更高的行业红利,产品经理年薪百万,外卖小哥月薪过万。只要搭上风口,打工人也可以逆天改命,一朝上市天下我有。“读书=上大学=进互联网=财富自由”成了全社会的指挥棒。
为了普及高等教育,中国大学自1998年后扩招持续了20年,录取率达到了2018年的81.13%,大学生遍地走,整个社会并不缺人才,但为什么制造业就是招不到人?因为一代代大学生的流向却单一且清晰:涌入互联网、金融等高薪行业。
教育的这场大分流,分成了高收入的打工人(互联网,金融等)和低收入的制造业工人两个二元分化的群体, 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收入金字塔。
于是,我们看到了互联网卷、制造业招工难并存的怪异现状。
但如今国家的优先战略已经在悄悄发生转变。
一方面, 随着人力,土地等各方面成本大幅提升, 低端代工黄金时期正在成为过去。另一方面, 国家安全与自主性对精密制造能力的需求已经迫在眉睫,必须慢慢摒弃过去的输入精密零件,中国负责外围零件组装代工出售的模式。
比如,我们经常讲的集成电路、大飞机. 汽车及其零部件、显示面板、自动数据处理设备及部件等中高端制造业, 每年从欧美的进口额都在1000亿以上。
再比如,我们自主设计的歼-10飞机,主起落架主承力结构的整个金属部件却需要委托国外制造。但造完之后,起落架的收放出现问题,有5毫米的误差,只好重新订货制造。仅仅是这一点点的误差,影响了歼-10首飞推迟了八九个月。
从打工人到高素质产业工人,这就是我们要面临的第二次分流。
这个历史趋势下,我们看到了中考改革,普职率将达到50%,《制造业人才发展规划指南》等一系列组合拳的出台。
因为产业结构升级的背后,是对大量高素质制造业人才的需求。到2025年,制造业十大重点领域人才缺口将近3000万,在关键技术领域仍然存在着许多“卡脖子”的问题,高端研究、科技成果转化、转化成果行业应用、生产服务一线的技术型人才严重缺乏。
制造业一直存在缺人的问题,图源中国青年报
3000万产业人才的缺口和700万外卖小哥一对比,就知道外卖根本不是核心原因。
国家要产业转型, 这就需要大量人才在高端制造业里卷, 赶上这次的风口,我们普通人也将迎来一场从工程师红利,走向工匠红利的第二次收入大分流。
乍一听,这个饼又大又圆,但想让大学生、职高生进工厂, 根源上还是要解决2个问题:
高收入,高社会地位。
这个问题上,上海张江的探索或许值得一看。
“张江不能失去玉兰香苑,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乘坐上海地铁2号线抵达广兰路地铁站,然后换乘张江1路公交抵达益江路盛夏路,步行128米后,在益江路尽头,你会瞧见一排排黄灰色楼房的居民小区,周边绿化整齐,跑道崭新,除了上下班高峰背着电脑包鱼贯出入的年轻男女,和早晚高峰把公交车挤满的盛况,你很难察觉这个小区跟其他浦东住宅区的核心区别。
相较于北京互联网码农聚集的回龙观,频频上热搜的西二旗,玉兰香苑这个名字对大多数网友来说还是太陌生。但在上海甚至整个中国半导体圈,它却赫赫有名:这里是中国半导体人才大本营。
上海张江玉兰香苑,图源网络
2021年最后一个月,玉兰香苑就让中国半导体行业颤抖了一次。位于张东路2281弄玉兰香苑四期小区列为中风险地区,被封闭管理14天。这下,无数身着格子衫的工科男只能背着电脑回家,甚至有人被公司专程打车护送了电脑来。
班可以不上,但人不能失联。
玉兰香苑4期排队检测的居民,图源网络
当晚网上就传出段子,“张江是中国的硅谷,而张江一半的半导体人才都住在玉兰香苑,没有什么能比封禁玉兰香苑更让半导体行业颤抖的事了。”
话糙理不粗。同样是打工人,张江男社会地位如此之高,因为实在是太珍贵了。
张江被誉为中国的“硅谷”和“药谷”,诞生之初就担负历史重任,旨在通过特殊的产业政策扶持,打造一流的产业集群,提高整个上海乃至中国核心产业的自主创新能力。经过几十年发展,园区内仅集成电路行业就已集聚了博通、高通、AMD等外资芯片巨头以及紫光集团、韦尔半导体等多家领军企业。
政策优惠给了,土地给了,企业也入驻了,如今张江要说还有什么心事,那就是人才,张江求贤若渴。
以集成电路行业为例,2021年数据显示,对口专业高校毕业生中只有不到3万人选择了半导体行业,而整个行业的人才需求在20万以上。这么少的人才供给和企业端的人才需求显然是不匹配的。
怎么解?解药在人才供给、人才培养、人才保障上。
比如上海抢人的原则也很明显:先进制造的高端人才,上海欢迎你。上海落户政策中,重点机构紧缺急需人才可享受优先落户,这就包括新增集成电路、人工智能、生物医药、先进制造业这几个行业。重点区域也新增了张江科学城和示范性大学科技园。
抢人是一个存量战争,更长远的规划应该是从大学阶段开始增加增量输入。
现在国家集成电路人才培养基地已经达20个。在张江,还专门成立了“ 长三角集成电路设计与制造协同创新中心“,由复旦大学牵头,联合浙江大学、东南大学、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集成电路研发中心 、上海张江、中芯国际、中科院上海高等研究院、微系统所等一起产学研办学。
“而在人才保障上,没有什么比给钱给地位更直接了。
从2019年到2021年数字IC设计和模拟IC设计应届生的平均薪酬涨幅是20%,意味学生如果毕业早3年的薪酬差不多是在25万,晚3年毕业的薪酬就是35万,涨了10万。
芯片大厂50万抢人只是一个先进制造业嗷嗷待哺的缩影,给足钱,还要给足社会地位,让人过上有尊严有地位的生活。
如今,整个张江科技园内工作人口超过9.25万人,大学本科学历及以上的超过一半,其中很多还拥有名牌重点大学理工科硕士及以上学历。这些高端制造业人才,他们多有理工背景、薪资不错。
张江男地位的提升,甚至体现在精明的人民广场相亲角上海阿姨身上。在这些精明过人,麻雀上都能摘出三斤肉的老太太眼里,如今上海女婿鄙视链已经演化成“张江男--金融男-大厂男-外企男”。
制造业要升级,解决招人难的问题,需要跑出这样一个“企业能用人——高校能培养——社会给保障”的正循环。
毕竟,如果同样996,同专业毕业的制造业工程师薪资待遇、社会地位都比不上在互联网大厂研究炸屎表情包时,全社会都没资格去指责大学生没有担当。
玉兰香苑只是我们窥视中高端制造业如何抢人的一个分镜头。玉兰香苑不应该只有一个。当有一天,全社会能像关心互联网、关心消费一样去关心制造业,关心回龙观一样去关心玉兰香苑,这或许是一个好迹象的开始。
1791年,美国开国元勋汉密尔顿秘密向国会递交了一份《制造业报告》报告指出应把制造业利益置于首位。此后美国用了漫长的时间,系统性的搭建起了一个人才供给、科研支持、商业应用,政府支持构成的庞大创新生态系统,为制造业创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
跟美国相比,中国的高精端工业化之路还在途中,但如何打造一个强大的制造业,是任何一个大国都无法拒绝的功课。制造业招工难很难说是靠压缩外卖这种低端服务业就足以改善的,根本解决方法还是在于改善人才供给结构。
这将是一场漫长的产业转型和人才培养之战,是一段必须面对的向上的陡峭台阶。毕竟,卖芯片不如卖薯片的戏谑,是任何一个制造业大国都无法承受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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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五环外”(ID:wuhuanoutside),作者:镜子,编辑:张假假,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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