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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革命的消亡与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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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对于经历过互联网最辉煌最狂热以及后来又灰飞烟灭的人来说,目前这个阶段似乎有点沉闷无聊。未来会是什么样的?现在处在什么阶段?对于这个问题,《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的作者Carlota Perez用自己对技术革命的分析理论认为,当前正处在最近一次信息与电信革命的转折点。但知名科技博主Ben Thompson却同样用他的理论分析认为,现在也许正处在新的技术革命前夜。究竟谁比较有道理呢?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本文来自编译。

划重点:

技术革命一般都遵循相同的模式,要经历爆发、狂热、协同、成熟四个阶段

但整个过程不是连续的,每次浪潮都会经历两个性质非常不同的时期

Perez认为,当前正处在最近一次技术革命的转折期

但Thompson认为,现在也许是最近一次技术革命走向成熟期的尾声,新的技术革命正在到来

Carlota Perez的《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Technological Revolutions and Financial Capital)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它的时机:2002 年正值互联网泡沫之后的寒冬,Perez认为 IT 革命和互联网实际上并不是已经死掉的点子,而是正处在自然过渡到新的黄金时代的过程之中。

注:这本书非常出色,而且可读性很强,我下面这部分摘要其实很不完整。Jerry Neumann 在他的个人博客Reaction Wheel 上写过一篇对 Perez 理论的精彩概述;如果你对Perez 的作品不熟悉的话,强烈建议你先看看那篇概述。

Perez 的论点基础是一段 200 多年的历史,以及她从之前的四次技术革命当中识别出来的模式:

工业革命,始于 1771 年的英国,标志是阿克莱特在克罗姆福德设立工厂 蒸汽和铁路时代,始于 1829 年的英国,标志是在利物浦至曼彻斯特的铁路上测试了“火箭”号蒸汽机 钢铁、电力和重型工程时代,始于1875 年的美国,标志是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的卡内基贝西默(Carnegie Bessemer) 钢铁厂开业 石油、汽车及大规模生产时代,始于 1908 年的美国,标志是第一辆福特 Model-T汽车在密歇根州底特律下线 信息与电信时代,始于 1971 年的美国,标志是英特尔的微处理器在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发布

Perez的观点是,信息与电信时代之前的四次技术革命均遵循了类似的周期律:

技术革命的生命周期

然而,这个过程往往是脱节的;Perez写道:

在现实生活中,技术革命的轨迹并不像图 3.1 中具有明显特征的曲线那样平滑和连续。新的技术——经济范式在社会中的每一次启动进程都始于跟旧势力的斗争,这种旧势力根植于已建立起来的生产结构,嵌入某种社会——文化环境和制度框架。只有当这场斗争胜利,新范式才可能真正核心国家的整个经济,并在以后扩散到全世界……

按照非常宽泛的划分,每次浪潮都会经历两个性质非常不同的时期,每段都会持续大约 30 年。

历次巨浪的两个不同时期

如图 4.1 所示,前一段可以称为导入期(installation period)。这时新技术突然挤入了成熟的经济,像一台推土机那样前进, 打乱了已经建立的结构,并连接起新的工业网络,建立了新的基础设施,扩散了新的和先进的行事方法。在这一阶段早期,技术革命规模虽小,却前途远大;在晚期,新的范式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它已经克服了旧范式的抵抗并准备充当大范围增长的推进器。

后半段则是展开期(the deployment period) 。此时高歌凯旋的新范式以其现代化的力量重新组织和塑造了整个经济结构,这种力量已经变成了标准的最佳惯行方式,并充分发挥它的财富生产潜力。

Perez在 2002 年的观察之所以如此敏锐,原因就在中间的那部分:转折点。

后互联网时代

虽然为了追求在现实世界的应用,伴随着新技术的出现,导入期始于突然的爆发,但由于投机的资本追逐那些越来越接近空想的商业应用,这个阶段最终变成全面的狂热。

每次巨浪的循环阶段

不过,现实终究会赶上,然后泡沫破灭。

这种金融狂热在技术革命的传播中是一个强有力的力量,对于基础设施尤其如此。它提高了——甚至夸大了——新产品、新产业和同类型技术的优越性。对成功的炫耀将新范式的逻辑推向前沿,使之成为当代生命活力的理想。它也有助于制度变迁,至少涉及“创造性毁灭”中的后一半一一 “毁灭。

与此同时,如上面所述,所有这些令人兴奋的现象使社会发生分化,扩大了贫富差距,这一局面从社会角度来看越来越难以维持。由于日益严重的不平衡状况出现,经济也变得难以持续。一种不平衡存在于需求的规模和供给潜力之间。通过将收入集中在社会上层实现了密集的投资,但恰恰是这一过程对于任何特定产品的生产扩张,以及取得充分的规模经济形成了障碍。另一种不平衡是纸面上的价值和真实价值之间的背离。因此,这个体系在结构上是不稳定的,不能沿此路径无限增长下去。

随着崩溃的来临,衰退一一有时是箫条----将金融资本带回了现实。这一点,加上日益严峻的社会压力,共同为制度的重构创造了条件。在这种紧急的气氛下,许多在导入期逐渐出现的社会创新就有可能与金融及其他领域的新规制一起出现,为再度耦合和增长潜力的充分展开创造一个有益的环境。这一关键性的重组是一个转折点,依靠制度和社会选择,它将动荡的导入期和范式转型甩在后面,转入随之而来的“黄金时代”。

当然了,这几段似乎说的就是互联网泡沫,因为这不仅对投机者具有直接的毁灭性,而且对整个经济而言也有,尽管这种投资的放纵,尤其是在宽带建设方面,为推动未来二十年互联网发展的基础设施提供了资金。而且,引申而言,这两个十年似乎是“展开期”的黄金时代。从技术扩散来看似乎的确是这样的:先如今有超过 40 亿人可以访问互联网,而且由于Web的全球性,发展中国家的人可以跟最富裕国家的人在同一个平台上消费与创造。

此外,Perez理论里面的“资本”部分似乎也很对得上:过去 15 年的时间里,其中部分最好的投资回报就来自苹果、微软、谷歌、亚马逊以及 Facebook 等成熟的上市公司——用Perez的话来说,这些属于“生产资本”(Production Capital)。与此同时,理论上属于投机性的“金融资本”的风险投资也变得越来越专业化和规范化,部分是因为AWS等云平台的兴起;建立一家新的 SaaS 公司来接管又一个旧世界的垂直领域当然需要艰苦努力,但那个剧本已是众所周知。

这就是我在 2020 年写《开始的终结》那篇文章背后的想法;说实话,我写那篇文章时并没有想到Perez,尽管我随手拿了汽车举例。对我而言,有一点似乎很清楚,就市场结构而言,后互联网泡沫时代已经走到了自然的终点。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看起来都会大不相同。

但Perez不同意

即将到来的黄金时代

虽然对《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的介绍提出互联网泡沫其实是转折点,但Perez现在认为我们还在等待黄金时代的道路——而且未来可能会再次出现崩盘(Perez现在把大衰退也当作这轮革命的转折点的一部分)。

Perez 引用的链接来自《金融时报》的 Tech Tonic 播客;相关部分从 3:48 开始:

重要的是,之前的革命在经历了崩溃后的衰退之后,就迎来了黄金时代。我们现在或许也将迎来一个全球可持续的黄金时代。我认为以目前的技术完全有可能。

这样一个黄金时代的到来需要具备什么条件?怎么调整竞争环境才能实现这一目标?

嗯,“调整竞争环境”就是答案。我们要了解的第一点,每一个黄金时代都跟政府做出的社会政治选择有关,因为只有当某些人的贪婪是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时,资本主义真正具备合法性。

要想知道未来的到来需要什么条件,我得闲举个过去的例子,否则就没法以史为鉴,所以了解之前的革命是怎么发生的才这么重要。大规模生产革命带来了战后的繁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看看 1930 年代的话,就会发现跟今天有一定的相似之处。我们看到仇外心理的出现,我们看到有很多人很愤怒,追随当时的法西斯主义,现在则是被各种极左或极右的主义左右,各种开出空头支票的领导当政,但要点是群众愤怒与失望。

但还有些东西也非常重要的,那就是尚待挖掘的庞大技术潜力。可能的创新没有拿到足够的投资,因为需求不足,而需求往往因为部分政策造成的。但这种政策必须适合当时的技术革命。上一次的技术革命是什么?大规模生产。那政策倾斜的方向又是什么?

首先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很明显,产生大量武器的商业意义巨大。东西会变得更便宜,更好等等。但二战结束后,美国政府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们制定了一套向郊区化倾斜的政策。在有汽车之前主要是靠铁路,所以车站之间的土地是非常便宜的,那些土地没有利用的方式。但是,一旦有了汽车,就可以大规模建设廉价的房屋,然后你就要买车,往里面放大量的电器。与此同时,美国政府又建立福利制度,让工人能买得起这些房子。所以,置业和消费是一个方向,当然,冷战是另一个方向,所以创新有两个方向。

如果我们停留在1930年代看得见的东西上,就很难想象会有这个战后的黄金时代。同样的事情现在也正在出现。为了让技术朝正确的方向发展,就必须有倾斜的环境,我认为今天最有效的做法是朝“绿色”倾斜。

Perez说明了聚焦“绿色”将如何推动黄金时代的到来。像《智能绿色“欧洲生活方式”:增长、就业与福祉之路》这样的论文对此已有具体阐述。其中一个见解我觉得很有说服力,那就是推动就业增长的需求跟技术本身关系没那么大,跟技术所带来的新生活方式关系更大(就像郊区化推动了之前的革命一样)。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Perez在《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中对1930 年代的解释多少有些阴暗(加粗为作者的强调):

至于20世纪30年代的复苏,人们不能光看美国。在德国,随着 希特勒的上台,制度框架重新调整了方向,以便于发展大规模生产 (以及其后的大规模毁灭和种族灭绝)。德国始于1933年的战争经济可以被看作协同阶段的某种形式。幸运的是,纳粹没能占领欧洲,它战败了;否则纳粹德国可能成为持续较长时间的法西斯世界的中心。与此同时,苏联经济以另一种能够集中展开大规模生产的增长模式也获得了快速发展好就具体范式的展开而言,存在着范围广泛的一系列选择一―包括以美国为核心的奉行凯恩斯主义的民主社会。这表明在每次浪潮的转折点,关于每个国家和整个世界的未来有多少还悬在空中,有多少已经被决定了。

这不是漫不经心的观察;Perez的技术革命图表清楚地表明,美国和欧洲处在不同的时间线:

每次发展巨浪的导入期和展开期的大致日期

这一观察结果意味着“协同”阶段是跟道德无关的;不能保证政府与新技术革命的结合及其对人民的影响会带来“更好”的结果。Perez在脚注中指出:

大规模生产的革命是20世纪大多数制度的标志,它为四种主要增长方式中的中央集权制政府和大众消费模式奠定了基础。建立这些增长方式是要利用那些技术。这四种增长方式是:凯恩斯主义的民主社会、纳粹一法西斯主义、 苏维埃社会主义和所谓“第三世界”的国家发展主义,每一种都包含着非常广泛的特殊性。

协同效应未必总是黄金。

加密货币革命?

我觉得,现在我们正处在技术革命的成熟阶段,以及有政府参与的协同效应。但我必须承认,我不确定对Perez目前的立场做出的反驳是不是对的。Perez指出,COVID-19 可能会结束她所认为的已被拉长的转折点时代,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上一次革命所拉长的转折点时代一样(至少是在美国)。值得注意的是,比方说,在 COVID 大流行期间,科技行业也是各种政府的封锁策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最明显的是让大家在家工作,同时通过电子商务和食品配送服务支持在家办公的生活方式,以及提供这些服务催生的各种岗位,从而让经济继续运转成为可能。社会的根本变化才刚刚开始——也许一个新的黄金时代实际上已经即将来临。

值得注意的是,与此同时,跟Perez的看法不一样,作为下一次技术革命最明显的候选者,加密货币并不是是当前时代明显的延伸。我写的文章里面上述 5 大科技巨头的崛起与整合占据了绝大部分,聚合理论的全部前提就是当世界富足无摩擦时中心化是必然的。不过,加密货币的重点是引入了稀缺性。所带来的回报是去中心化,并以牺牲便利和速度为代价,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Perez在《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里面是这么描述成熟阶段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成熟阶段促使范式逐渐成熟,市场逐渐饱和。最晚出现的技术体系和最晚出现的产品其生命周期都很短. 这是因为累积的经验带来了快速的学习和需求饱和的曲线。范式渐渐 地走向最终的结局,直到它显露出自己的局限,(杰文斯在19世纪60年代曾担心廉价煤炭将会耗尽;梅多斯1972年发表的报告提出了“增长的极限”,并且公布了自然资源耗竭的数据。这份报告促使人们在20世纪60年代更加关注环境。)

然而,繁荣和成功的所有迹象仍然比比皆是。那些获得了 “黄金时代”(或镀金时代)的充分好处的人们仍然相信这一体系的优越性, 并宣称存在着永不停止的进步,他们那种自以为是的盲目可以称作 “伟大社会综合症:可是,未实现的允诺在积累,而大多数人还抱着对个人和社会进步的期待。结果社会——政治的裂痕越来越大。

同时,在一个大企业的世界里,市场正在饱和,而技术也在成熟。因此利润开始感受到生产率的限制。人们想方设法推动这些指标,通常的手段包括通过收购和兼并而实现的集中、出口驱动以及将活动转移到国外尚未饱和的市场。这些措施的相对成功使企业积累了更多的资金,却找不到可以获利的投资出路。对技术解决方案的寻求破除了为真正的新技术所设置的潜在限制,这些新技术处于现已耗竭的范式之外。整个增长方式的衰落和下一次技术革命的舞台已经搭好了。

这些描述用到当前时代似乎非常贴切,不是吗?突破性产品达到饱和所用时间已经创纪录的短(TikTok 在三年之内就发展到10 亿用户, DTC 公司似乎只用几年时间就达到顶峰),而那些老牌公司,尽管利润还在不断累积,却没有明显的投资出路,他们的未来要被陷入到国会跟法院的泥潭之中。如果美国政府对技术革命的反应令人失望,那也可能是因为革命本身。

此外,如果说上述反乌托邦图景——真正的协同作用发生在中心化的政府与科技企业之间——是正确的话——去做出推动下一范式的投机性投资的动机就越足,尤其是如果这个范式跟当前范式正好背道而驰的话。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框架确实意味着加密货币充满了骗局,而且正在膨胀成一个壮观的泡沫,所带来的后果对很多人来说会非常痛苦,但这既是预料之中,也正愈发被事实所证实。对未来而言,重要的是在此期间可以建设多少基础设施。

比较值得我怀疑的是,如果我们当前确实处在加密货币的导入期的话,那说明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换句话说,大多数经济体会停留在当前范式更长一段时间。 从英特尔推出微处理器到互联网泡沫破灭所用的时间是 30 年(而且,应该指出的是,在这过程中有很多更小、更局部的泡沫);中本聪直到 2008 年才发表那篇种子论文。(微处理器推出的)1971 年的 13 年之后,也就是 1984 年时才推出了 Mac;这时候距离浏览器诞生还有 9 年的时间。看到未来正在到来是一回事;知道什么时候到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在这一点上,我跟Perez当然是有共识的。

译者:bo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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