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杀华尔街之后，他们把钱捐给了大猩猩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路尘，责编：权文武，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1年开年，全球目睹了美股惊心动魄的一幕：Reddit论坛上一个名为WallStreetBets（以下简称WSB）的投资相关讨论子论坛组织起了一次散户的集体行动，短短两周内，由于大量散户集中买入强行推高价格，一家名叫GameStop的视频游戏公司股票从月初的17.25美元/股，一度冲上483美元高价，成为2021年美国股市第一妖股。
此后，由于各方资本蜂拥进场，GameStop股票（以下简称GME）价格划出M形剧烈波动，在1月27日与29日两度收盘价达到300美元以上，又在29日以后重新跌回50～60美元区间。
然而，当各方开始嘲笑散户永远是韭菜，WSB社区和GameStop公司却在此后至今的两个月里证明了故事远未完结。整个三月，WSB散户与华尔街之战仍是股市最引人注目的变数。GME股价几乎在200美元左右寻得了稳定值，另一边，原本濒临倒闭的GameStop公司重整旗鼓，已宣布开启新的线上业务线并准备对外出售普通股权。
4月7日，美国一家市场观察媒体讨论的最新题目是：GameStop会是下一个Blockbuster，或是亚马逊吗？
而WSB的故事，也还没有讲完。
3月13日，一条在外人看来并不起眼的帖子出现在这个已有九百余万用户的庞大群组，随后，一场狂潮以谁也没有想到的规模和强度席卷了Reddit——WSB用户在一周时间里筹集到了超过35万美元，并将它们捐赠给了保护组织“迪安·弗西大猩猩基金会”。这笔钱完成了对超过3500只大猩猩的认养，许多人留下的署名是“GameStop”，也有人写的是“去他妈的对冲基金经理”。
震惊不已的基金会连续发出多条推特和后续声明，感谢WSB用户，随后又发起了WSB主题T恤义卖活动，眼下，连这批纪念T恤也已被WSB用户抢购一空。
迪安·弗西大猩猩基金会不是唯一一个惊诧的收款方。事实上，WSB用户们究竟在这三周时间里向各路环保和动物保护组织捐出了多少钱，是一个已经无法统计的数字。3月14日，一条用于汇总动物认养和捐赠信息，“以便我们可以在周一回归正常交易”的帖子在WSB发出，截至发稿，其下留言已超过1500条，绝大多数人直接在留言中晒出了自己的动物认养证书。
最高赞留言是这样的：“CNBC：WSB现在开始干预自然选择了。”
一、为什么是大猩猩？
事情的起因看起来像个玩笑：WSB捐钱给大猩猩，是因为在这个网络社区里，散户们长期以来一直自称“猩猩”（apes）。
这种自嘲的源头，或许是因为比起背景华丽、身价不菲的华尔街精英们，这些散户自认选择股票的技术和猩猩也差不多，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如此相信人多力量大——电影《猩球崛起》中的经典台词“Apes Together Strong”，多年来一直是WSBer们彼此辨认、互相打气的暗语，代表大猩猩的emoji图标因此成为WSB最常用符号。
无论如何，在这里他们将彼此称呼为“猩猩兄弟”（fellow apes），“大家都有香蕉”（bananas for everyone）成了利益公平分配的代称，而当“Apes Together Strong”成为共同的信条，甚至是硬冲GME股票时的打气口号，接下来的“Apes help apes”也就变得顺理成章——这正是为数众多的WSBer们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捐款给大猩猩时用得最多的理由。
3月13日，一位用户在WSB上晒出领养证书，称他领养了一只真正的猩猩，领养落款则是“GAMESTOP”。“猩猩”赚到了钱，然后帮助了其他猩猩——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做法在此后的两天里引起了群起效仿，WSB论坛几乎被动物认养贴淹没。意外成为主要捐赠对象的“迪安·弗西大猩猩基金”在3月14日发出感谢声明，称仅当天他们就收到了超过7.7万美元捐款，3月17日，这一数字进一步超过了35万美元。
一位名为“NotForDecorativeUse”的用户在3月14日的论坛上写下了情绪激动的留言：“昨天我看到你们有人提到领养，过去几个小时里，我看到很多很多帖子，所有的猩猩都已经被领养，还有大象，考拉，黑猩猩……去往仙女座的火箭成了诺亚方舟，我真骄傲我在船上！”
几个小时后他编辑了帖子：没错，几分钟前我也成了毛茸茸动物的单身父亲。
他向我透露，他的“养女”是一只名为Suraurwanda的猩猩，在WSB，她的知名度很高，不少人都参与了对她的捐赠。
也有人做出了其他选择。“每个猩猩都在领养大猩猩，不过我来自西班牙，而伊比利亚猞猁也需要帮助，所以我决定帮帮他们！”用户“Particular_Job_3174”给我展示了他的伊比利亚猞猁领养证书，作为纪念，未来他还将收到来自保护组织的一个猞猁玩偶。
“Particular_Job_3174”的猞猁领养证书 / 受访者提供
“我在GME 40美元/股的时候入场，然后在它超过220美元的时候出手了一点。”另一位参与了捐赠的WSBer“2much2remember”告诉我，“对于分享金钱给我的动物同伴们来说这已经太够了。”
他还抢购了那款大猩猩主题联名T恤，尽管这件售价25美元的周边商品邮费高达35.21美元，而他一共额外支付了40美元。“我买它是为了纪念大家为GME一起行动的时光，计较花了多少钱没有意义。”他说。
二、从华尔街到非洲丛林
而在故事的另一头，来自WSB的这笔钱将会改变很多东西。
基金会主席塔拉·斯托因斯基博士在对WSB表示感谢的视频中说，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全美慈善捐赠款中仅有3%流入环境保护领域，更不要说像他们这样的跨国救助组织，而眼下他们的整个项目都依赖于捐款。迪安·弗西大猩猩基金会当前的主要工作区域在东非国家卢旺达及其邻国刚果共和国，后者是当前重点保护对象东部低地大猩猩唯一存留的栖息地，由于刚果政治动荡等问题造成栖息地缩小，它们在过去二十五年里种群数量锐减80%，现存已经只有3500只上下。
在视频结尾，斯托因斯基说：“如此美妙，与我们如此相似，它们同样值得生活在这个星球，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不可思议的慷慨支持如此重要……是如同你们一样的人，帮助我们一同走向未来。Apes Together Strong。”
在搬运这段视频的帖子下面，有人留言：我哭了，WTF。
获益的不仅是猩猩。斯托因斯基已经承诺，这笔钱会首先用于保护栖息地森林，而正如“NotForDecorativeUse”所说，事实上WSBer们几乎领养了一座动物园：从大象到鲸，从海龟到刺猬。
需要帮助的也不仅有猩猩。过去一年多以来的新冠疫情已经对各地保护区造成空前打击，几乎所有全球野生动物及环境保护组织都遭遇了疫情造成的资金链紧张、捐款减少和生态旅游断档等问题，其中相当大一部分已挣扎在财务破产的边缘。
地区经济遭遇重创也导致保护组织成本持续增加，除了工作人员成本升高和项目推进越发困难，要在深陷困境中的当地人面前继续保护森林、草原和湿地，这本身就意味着大量资金投入，但过去一年来募捐之难同样前所未有。
肯尼亚栖息地保护组织、社会企业GameWatcher在采访中向我描述了一年多以来保护区的窘况，他们的捐款链接也被热心人士贴到了WSB的筹款汇总帖内，但目前为止，获得的款项仍远不足以解决他们面临的问题：过去十五年里他们的运营模式是租下当地人位于国家保护区附近的土地，用连缀成片的租赁地块组成新的私人保护区，再利用这些保护区发展生态可持续旅游。
投入运营以来，他们的四块保护区稳定扩展，其中的Ol Kinyei保护区已于2018年名列IUCN“绿名单”，这是全球运转最良好、保护效果最佳的世界级保护区名录，直到今天也仅有15个国家的49个保护区入选。
但新冠疫情改写了一切。由于目标客源地纷纷封锁，原有的收入现金流断裂，GameWatcher已经无力支付大部分保护区地块的租金，同样陷入经济困境的本地马赛族家庭则正在考虑收回土地重新开辟成牧场以换取微薄收入。尽管一英亩单价租金仅35美元/年，但眼下需要认租的总面积高达42500英亩，而过去一年的艰难筹款也仅维持了8000余英亩的租约。
最理性的选择是暂时关闭所有业务，但生活在保护区内的动物却无法随之按下暂停键。
GameWatcher经理Mohanjeet Brar博士在和我的邮件中写道，“还有什么机会能让我们也参与进去吗？……为了能够持续保护区域内的大象、狮子和猎豹们，同时支持那些出让了他们的土地来保护野生动物的本地社区，我们真的非常需要帮助。”
卫报的相关报道显示，和GameWatcher一样，大部分在WSB这一轮认养活动后期才得到注意的保护组织没有能够收到太多捐款，但它们中有不少已经因此注意到了新的支持者基础正在形成——在如此艰难的一年里，这意味着意外的希望。
三、Apes Together Strong
“接下来他们会说我们在做多大猩猩。”有人在论坛上写道。
“不，他们会说我们要叫大猩猩去袭击对冲基金经理。”
“猩猩”们的大规模捐赠惊动了美国所有主流媒体。仅仅两个月前的华尔街空头之战里，它们曾经一边倒地对WSB报以怀疑目光，也在1月29日以后积极宣告后者的行动已经化为泡影。大概双方都没有想到，两个月以后，同样一个网络论坛会以如此积极的姿态再次成为新闻主角。很显然，双方都感到很不适应。
CNN官方推特在推送这条新闻时说，“为什么是大猩猩？这是一个内部笑话。”这句话在WSB引起了最为剧烈的反弹，用户“beatenmeat”写道：很明显这只是个“内部笑话”？认真的吗？我知道这部分地算是一个梗，但它远远不仅是个笑料！
也有人觉得只要是表扬就很好，哪怕是来自敌人的表扬。“说真的，我看不到什么问题，如果每一方都从中受益：猩猩得到香蕉，我们得到曝光，而那些笨蛋们开始写文章……”ID为“hexo8623”的用户说。
作为笨蛋之一，我私信了他。
“我认为这个社区（WSB）为投资的去中心化设置了一个舞台。”他在私信里说。尽管表示不信任“主流媒体”，也不认为媒体能够理解他们，但他没有拒绝我的追问，“我的确相信有些绝妙的东西正在生成，因为人们已经学会了如何从分享想法中获利。”
“我知道人们觉得我们疯了，但投资本来就是超级有风险的事，其他投资者没必要认同我……我希望它们（钱）可以带来收益，这就是目标。”“2much2remember”则说，“我的钱中的一大块直接给了我的大猩猩兄弟姐妹。像大猩猩同胞朋友们一样，我们在一起工作，同样的目标——给他们香蕉！”
至少对参与者们来说，围绕GME股价展开的投资行动与围绕大猩猩展开的捐赠行动之间确实存在某种关联，它们是同一种行动模式的产物，首先有人分享一个主意，然后引起集体行动。WSB没有领导或组织架构，但这种自发的协同行动正在尝试改变游戏规则。
两次行动的目标也是一致的：反对华尔街，反对投行精英们的利益垄断和利己逻辑。
“捐赠已经突出表明了我们这些‘散户’投资者与更传统的对冲基金或投行对于钱的态度极为不同，散户们并不富裕，我们没有几百万几千万美元，所以当我们获得财富，我们理解其他人正在困境中挣扎，我们愿意分享它。”用户“KurnolSanders”告诉我。
“如果GME真的一飞冲天，股价达到可观数字，”他说，“你会看到更多的这样被用于善良目的的钱被花掉，而不是烂在银行户头里。”
论坛上的另一则留言写道：这才是真正的行动，能够打击到“上等人”的唯一的真正有影响的行动。这是他们的钱包，而我们并未因此变成贪婪的蠢货……我们用它来帮助生态、人类和所有其他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们帮助这个世界，而不像对冲基金那样，只关心自己的腰包。操他们。持续挤压他们，WSB可以把世界变成更好的地方。
四月进入第二周，捐款热潮已经暂时褪去，WSB围绕GME股价的攻坚战仍在继续。和我发生过对话的WSBer们在最近几天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他们的T恤和捐赠礼品，有关猩猩的自嘲和笑话依然在论坛的各个角落蔓延，它早已经是这里流行语的一个核心部分。
“我听说他们用那些钱买了保护区用的车，”2much2remember给我留言，“我希望今天早上猩猩已经开上了它们。”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路尘，责编：权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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