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袁斯来
编辑 | 苏建勋
在断网24小时后,我终于又和世界联系上了。也是在此时此刻,我感觉到了印度社会的复杂。
此前,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印度似乎就是一个金矿。
以智能机来说,坐拥十几亿人口的印度早已成为了第二战场。OV和小米在印度打得如火如荼,加起来的份额已经占到了智能机的一半。即便人均收入差强人意,印度的人口红利仍然取之不尽。蝉联第一的小米2016年就开始盈利,当年的净利润就达到了1.7亿人民币,占了总利润近三分之一。
中国厂商们都是砸钱如流水,OV两家2017年就花了354亿卢比(约合35亿人民币)赞助印度体育赛事,占了印度当年全部体育赞助的一半。
除了手机厂商,风投们早就闻风而至。中国资本市场正寒冬,印度却热火朝天。根据数据分析公司Tracxn数据显示,2019年前9个月,投给初创企业的资金增长了25%,达到109亿美元。中国资本涌入印度,晨兴、顺为、启明创投的投资人,都把印度作为了自己常来常往的目的地。比如印度本土的方言类内容的社交平台ShareChat就拿到了小米领投的B轮融资,高达1820万美元。
而一些中国公司在印度也获得了成功。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案例就是抖音海外版Tik Tok——在印度已经有3000万左右的日活。
但事实上,要来这片大陆掘金并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个潜力无限,当下却无序又混沌的世界,它成就了很多创业者,也将很多人吞噬,更多人则是深陷其中,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印度旅游局对外的口号是,incredible india(不可思议的印度)。混乱中有秩序,又不按理出牌,有种生猛的冲击感。
德里街头
中国企业在印度早已不新鲜了,以德里卫星城古尔冈来说,这里包括vivo在内,已经有600多家中国公司聚集,其地位类似于国内的深圳。
然而,古尔冈看着和高科技却搭不上关系。
古尔冈常年笼罩着严重的雾霾。浑浊日色下,五星级酒店、路旁的shopping mall、CBD的高楼整洁利落。玻璃高楼脚下,黑乎乎的孩子趿拉着拖鞋乱跑,小贩用洗衣机纸箱充当货架,要卖的衣服随意挂在墙上,已经铺上了一层黑灰。摇摇欲坠的草棚外,女人裹着破破烂烂的头巾,细瘦黝黑的手拨弄着一堆火,马路边还不止一次能看到旁若无人小解的男人。
在中国公司扎堆的中心商业区,看着和北京中关村似乎并没有太大不同。这里的人均收入在印度排名第三,平均年薪接近75万卢比(约7.5万人民币),在一个平均收入11万卢比的国家,这算得上是绝对的高薪。
很多国内的创业者爱把印度叫做“时光机”——商业模式和技术总是比国内慢几拍。但以古尔冈随处可见的情况来看,用时光重叠形容更为贴切。
路边做生意的小贩
更高档的住宅
这种重叠在智能机市场上尤为明显。根据vivo印度的品牌战略总监Nipun Marya 介绍,目前印度有70%的人口是在35岁以下。街上年轻人们手里几乎都是大屏智能机,看logo不是小米,就是OV。
Nipun喜欢用 “冲突感”(black and white)来形容印度这个国家。在德里这样的超级大都市,年轻人和中国一线城市年轻人没有多大区别,会用电商,选手机最看重的就是性能、配置,还会玩手游。但走出大城市,进入二三线城市,甚至供电都会有很大问题,时常会停电,他们选手机看的就是电池够大,续航够长。
毕竟,根据他提供的数据,在印度有60%的人还是用的功能机,换机潮还远未到来。这种重叠从中国厂商们进入印度时就一直存在,它们押注印度,赌的就是未来10到15年内,有7、8亿人会从功能机转向智能手机。
然而,在这种重叠下,这个目标或许很难达成。根据今年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印度的智能手机渗透率只有24%,而这个数据在2015年是17%——看起来并没有本质区别。更让人不安的是,印度智能机出货量增速仍为全球第一,但相比去年而言已经开始放缓。厂商们心心念念人手一部智能机的时代,现在还只有个模糊的远影。
印度科技和互联网行业发展比国内慢太多,原因来自印度是个分裂的国家。
这里拥有复杂的宗教、语言和社群,且彼此之间有打不破的藩篱。
以宗教来说,印度除了信仰人数最多的印度教,还有伊斯兰教、基督教、锡克教、佛教等等。
印度虽然政教分离,但冲突仍在所难免。到印度的那天,我约了一位在当地工作的朋友见面,半夜他发微信告诉我,德里暴乱,公司通知他们不能出酒店。
起因来自印度国会刚刚通过的一部法案,规定来自阿富汗、巴勒斯坦和孟加拉的难民们都能申请印度国籍,除了穆斯林。法案通过后,穆斯林难民就将面临被驱逐或监禁的命运。自然,他们爆发游行抗议这部法案。
德里本就是拥堵极其严重的国家,到游行示威那天,整个马路水泄不通,原本1个小时能到的路程,整整走了3个小时。
为了防止穆斯林们互传消息,政府干脆断了网。比如泰姬陵所在的阿格拉,就一直处于“孤岛”的状态。统计数据则显示,自2014年以来,印度共有357次“断网”的案例。对于驻扎在这里的中国互联网公司来说,这自然不是个好消息。
印度断网
管中窥豹,这件事多少也能体现出印度社会的复杂性。
除了宗教,和国内集中力量办大事不同,印度地方割据,各个邦之间的语言不同,税收不同,市场不统一,让创业者们疲于应付。
印度全国性官方语言为印地语和英语,然而,目前使用印地语的人数占比30.3%,能流利使用英语的更是只有 10%左右。与此同时,印度有2万种语言,绝大多数人说的都是自己的方言。中国公司到印度,语言就成了第一只的拦路虎。
宗教、地方割据之外,到印度做生意的公司,还需要适应印度的政策变化。
新总理莫迪上台后,雷厉风行地实施改革,其中一个措施,就是印度制造2022。他要求手机必须在印度本土生产,否则就加征高额的关税。小米、OV和苹果被迫在印度斥资建厂,从零开始培训工人。印度没有中国广东完整的制造业基础,也缺少训练有素的工人,通常,厂商们都需要花很长时间磨合,才能让印度工人的效率和良率赶上国内的工人。值得注意的四,印度规定女性不能上夜班,所以在工厂工作的都是男性。
到了18年,印度政府又宣布,要对核心智能手机零部件征收 10% 的关税。其中包括印刷电路板(PCB)、摄像头模组和连接器(Connector)。然而,印度本土都很难生产出符合标准的外包装盒,遑论这些精密的元器件。手机厂商们只能让自己的供应商从中国过来建厂,在这个过渡期,核心的零部件仍然只能从中国进口,这无疑会增加不少成本。
不可否认的是,印度仍然是全球智能机增长最迅速的区域。OV和小米在国内市场接连败退,印度成了不得不争下的战场。然而,这个市场如此复杂,种族、宗教乃至政治包袱沉重。目前来看,印度的用户虽然有量,但还谈不上质。根据《经济时报》的报道,小米2017-2018年在印度的收入达到了2300亿卢比,而净利润只有29亿卢比。
2011年被称为是国内智能机的元年,中国用户从功能机切换到智能机只花了不到5年。如今,国内手机厂商进入印度已经5年,但很明显,在印度智能机要替代功能机还有很长时间。 外部环境无法改变,国内厂商们在印度只能等待,以时间换空间。利润更丰厚的国内市场才是厂商们的大本营,也是能否熬过去的关键。
一位投资人总结:“大家赌的是这个国家的未来,是否会出现下一个阿里巴巴、京东、支付宝、腾讯、唯品会。”但在这样一个冲突和有序交织的国家,这副美好的图景或许几年后会到来,也可能不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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