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柔宇
2023年岁末，温暖的深圳经历了一次寒潮，气温从30℃“断崖式”骤降至5℃。
位于深圳龙岗区的柔宇科技显示基地，寒意更为真切——柔宇科技，这家曾红极一时的独角兽企业再次陷入欠薪风波。
“从怀孕后期到哺乳期后，我一分薪资都没拿到，甚至连政府的生育津贴公司都没发放给我。”丛悦说道。今年年初，她休完产假重返柔宇上班，“边工作边哺乳，活儿没少干”，但始终没有领到薪水。
一家柔宇供应商的职员侯磊则表示：“柔宇欠我们公司的债务规模有几千万元，但比我们债务金额大的，还有银行，有做基建的宝冶集团，等柔宇还债遥遥无期，像斩监候。”
在柔宇工作了好几年的老员工曾正龙，也已经一年没拿到薪水了，目前柔宇欠他的薪水有十几万元。包括他在内的很多柔宇员工，都在深圳租房，有些人还有车贷。12月25日，包括曾正龙在内的百余位柔宇员工，在公司门前拉横幅、罢工讨薪。
曾正龙表示：“快过年了，我们的诉求就是在春节前能拿到薪资。”
公开资料显示，全柔性屏制造商柔宇科技是全球柔性科技行业的先驱，其开发了超低温非硅制程集成技术，利用相关技术研发了柔性屏手机等产品。2018年10月31日，柔宇科技抢在华为、小米等各大手机厂商之前发布了全球第一款可折叠手机FlexPai。
成立于2012年，柔宇在截至2021年的9年内，先后获得了包括深创投、IDG资本、松禾资本在内的13轮融资，最高估值曾超500亿元。但在两次冲刺IPO失败后，2021年年底，柔宇被曝深陷资金困境，且这一问题一直未能有效解决。
天眼查显示，深圳市柔宇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已是最高人民法院所公示的失信公司、被法院列为限制高消费企业，提出限制其高消费的相关公司申请多达46条。而截至目前，深圳市柔宇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有18条被执行人信息，被执行总金额超过29亿元。
柔宇进入负债累累的生死存亡之冬，但柔宇科技创始人、CEO刘自鸿本人和各方仍然在积极拯救柔宇。接近刘自鸿的人士表示，柔宇有很多事情正在推进，但还不能公开，深圳方面也在帮忙统筹协调。
“柔宇还有着3000多个专利技术傍身，不救可惜；二是深圳方面之前对柔宇科技的扶持非常大，不救的话，沉没成本也会很高。”侯磊透露。
今年上半年，柔宇科技的员工发现，刘自鸿常常在办公室忙于见各路大佬。“应该是投资人，那时候还闻到风声，6月底可能会发一笔薪水。”一名员工透露。
但，柔宇科技的野望与生不逢时，还有刘自鸿个性中的执拗劲儿，让柔宇与机遇屡屡擦肩而过。从时机的角度来说，柔宇也差一点运气。
近5年来，柔性屏市场规模极速增长，2019年，全球柔性有机屏销售额达到145亿美元，预计到2025年，全球柔性有机屏销售额将翻番，达到近300亿美元。“如果柔宇能再坚持一下，手机柔性屏市场不断扩大，柔宇无论如何也能分到一块蛋糕。”丛悦感慨。
在目前的境遇之下，即便力挽狂澜，柔宇想重现荣光，也举步维艰。
一、漫长的等待
“柔宇这29个亿的外债，大头都是银行的，紧接着是做基础建设的宝冶集团，数额估计达几亿元。国家有一项法律规定，对于盖厂房的公司遇到欠债情况，不需要任何法律手续，默认对于厂房资金有优先执行权。”侯磊说。
但是对于侯磊所在的企业来说，提起诉讼本身就比较晚，想讨回债务的难度会更大一些，而且债务金额比起银行和基建公司，就是小巫见大巫。
“早期柔宇没遇到债务危机之前，给我们正常履约了合同。自从上市终止、资金链出现问题后，柔宇一直没有付我们合同款。”侯磊感慨，“我们公司当下的情况，就像是在斩监候。”
对于柔宇内部员工而言，笼罩在公司之上的阴霾，更是会在个人身上引发起一场龙卷风。
今年全年的欠薪风波，对柔宇的老员工而言，已经是第二次冲击了。早在2021年年底至2022年4月，柔宇就因为现金流困境拖欠了员工小半年薪资，直到2022年5月初才发放。“那时所有员工的薪水都补上了，当月的也发出了，大家以为公司已经迎来了曙光。”丛悦感慨。
好景不长。2022年年底，柔宇的薪资发放又开始打折。
据曾正龙介绍，目前，公司总共还剩员工200~300人，共欠员工薪水4100多万元，“除了我们这些白领，在工厂的那些操作工人，欠薪的时长也已经长达8个月。”
“柔宇的生育津贴原本是休完产假之后，回到单位申请、审批，等公司领到政府补助后，会在下一次薪资发放时下发。”丛悦表示，但因为柔宇已经停发了整整一年的薪水，因此，在这期间申请的生育津贴，也都没下发。
这一年，丛悦家中买了房，但未交付，每个月房贷与房租的双重压力背负在身，她觉得心理压力越来越大：“不能都让家人承担，春节前薪资还不发放，过完节我就去找工作，否则损失更大。”
据丛悦透露，今年，公司裁了一批同事，她当时因为哺乳期自以为侥幸逃过：“被裁的同事和公司签订的赔偿条款是N，而不是N+1，但如今也还一分钱都没拿到。”
在深圳租着房、整整1年没有过进账的曾正龙，最渴望的就是春节前可以拿到迟来的那笔薪资，好好回家过个年。
二、力挽狂澜
回看过去三年，柔宇今天遭遇的危机，分界线就是上市搁浅，失去了“弹药”。
2020年年末、2021年年初，柔宇科技曾先后打算赴美、赴A股上市。在招股书中，柔宇科技提到，从2017年至2020年上半年，柔宇科技分别实现营收6472.67万元、1.09亿元、2.26亿元和1.16亿元，3年时间内营收5亿多元，亏损却累计高达32亿元。当时柔宇科技的现金流情况已经不乐观。公司经营现金流净流出金额在上述时间线内，分别达3.58亿元、6.12亿元、8.11亿元和3.86亿元，流动性压力不断增大。
持续的亏损与负现金流，直接导致了柔宇科技的债台高筑。柔宇科技一直试图自救，多方力量也介入其中。
据侯磊透露，2021年临危受命的联想集团前副总裁赵泓被任命为柔宇COO之后，就于下半年拿到了6亿元大额订单合同。
2021年11月10日，柔宇对外宣布了这笔合同。根据协议，柔宇将为客户提供自主研发生产的柔性OLED显示模组，2022年开始陆续出货，两年内完成全部订单交付。不过后来，订单交付似乎搁浅。
侯磊还表示，在2022年年底之前，刘自鸿在柔宇的董事会中，一直享有高额的投票权，与其他股东同股不同权。“这引发了与潜在投资人之间的分歧，为了吸引投资人注资，刘自鸿在一年前做出了退让。”
曾正龙回忆，在过去欠薪的这一年时间里，每隔两三个月，公司都会传来一些小道好消息，例如公司推进融资进展等，不过最后杳无音信。
2023年上半年，丛悦听闻刘自鸿正密切地与业内大佬沟通，又在6月底闻声公司融资有望落地，即将发放一笔薪资。但后来融资并没能兑现。
2022年4月，中央财经大学中国企业研究中心研究员、柔宇科技独立董事刘姝威也曾广泛呼吁多方挽救柔宇的命运，认为“柔宇科技的三位创始人均有高精尖学历背景，他们掌握国际领先的柔性技术，但对于如何开拓市场、保障公司持续经营缺乏经验，这是大多数高科技企业普遍存在的问题”。
深圳方面也在拯救柔宇科技。侯磊了解到，2023年8月，深圳市成立了柔宇科技专项小组，希望柔宇能引入国资，盘活企业。不过至今仍未有后续。
侯磊分析，深圳方面会选择救柔宇科技，主要存在多方面的考量：“政府前期支持和投入很多，沉没成本比较高，希望救活地方企业；柔宇有着自己的技术路线，手握这么多专利，值得救；柔宇也为当地企业集群带来了一些规模效应，对于深圳偏僻的龙岗区来说，柔宇科技显示基地的入驻，为园区招商引资带来了积极作用。”
三、前途未卜
虽然多方力量一直在力图挽救柔宇科技，但它一直缺钱，并且屡屡错失发展良机。
“柔宇陷入资金泥潭，可能在于刘博（刘自鸿）比较懂技术，不太懂经营。”丛悦分析道。
柔宇科技在2020年底拟上市之际的招股书中解释，公司累计32亿元的亏损，在于产品“销售规模小，且研发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
招股书显示，光是在研发上，柔宇科技2017年至2020年上半年的费用支出分别为1.6亿元、4.88亿元、5.86亿元和5.83亿元，研发费用率分别高达为247.87%、447.88%、258.25%、502.01%。3年的研发投入占营收比例高达308.17%。
从具体的销量来看，2019年，柔宇科技全柔显示屏销量52747片，2020年上半年销量为22136片。而国内市场份额第一的京东方，其2019年销量已达1700万片，2022年更是超过了8000万片。
2021年的那笔6亿元大额订单，就是个很典型的案例。侯磊表示：“那笔合同据说对方给了预付款，但是刘自鸿没有用来投产，而是用来还债了，资金没能及时滚动起来，人脉也伤了，赵泓待了几个月就走了，特别可惜。”
“我觉得柔宇科技的市场定位也有问题。如果像京东方一样，只做供应商，或者将硬件外包，柔宇就应该能够甩掉很多包袱。柔宇的硬件质量经常跟不上软件。”丛悦表示。
而许多人觉得，没能从泥潭中走出，刘自鸿的个性也难辞其咎。
从地方高考状元，到清华本科、斯坦福硕博研究生的学习经历，加之创新奖项等身，在接近刘自鸿的柔宇员工、供应商眼中，他身上有种孤傲的气质，在很多事情上也不会轻易妥协。
2020年底至2021年初，柔宇科技撤销赴美上市申请，转战A股，后又撤回A股申请，就是有力的佐证之一。“当初主要是因为刘自鸿觉得券商给柔宇的估值不够，因此就不打算上市了。”在侯磊看来，那时候的股市状况比现在好得多，其实还是很有可能活得不错。
侯磊还透露，当初与刘自鸿一路走来的几位柔宇创始人、合伙人中，樊俊超已离开柔宇独自创业，其他几位与刘自鸿的矛盾已公开化。
“刘自鸿永远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侯磊提到，或许也正是因为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去年年底，为了下一轮融资谈判成功，刘自鸿才终于在公司决策权方面做出了让步。这很可能是柔宇最后的机会。
（文中丛悦、侯磊、曾正龙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企业家杂志 （ID：iceo-com-cn），作者：陶淘，编辑：李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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