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短视频成为人们生活中越来越无法忽视的一部分。它全方位地制造着“流行”,也重新定义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在影视领域,一部电影、剧集的热度,与它在短视频内容平台上的受欢迎程度呈强烈的正相关。
这是对内容创作者的一次挑战,创作者应该如何思考短视频时代的生存之道?短视频时代和好内容是互斥的吗?我们采访了中国视频榜的推委会成员作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毛尖,以及导演、演员麦子。
一、学者毛尖:我的观点被短视频化,是对我的表彰
“影视剧就是全中国最封建的地方,按地位、财产分配颜值,按颜值分配道德和未来。”2021年,作家毛尖曾在脱口秀舞台上毫不留情地批评国产剧。
作为资深剧迷,她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看剧成瘾,“在电视剧里浪费了太多时间”。也因此,毛尖格外无法忍受国产剧的套路、势利、封建和不思进取,时不时就会在专栏文章中吐槽。
当然,国产剧尽管积弊很多,近年来也出现了不少口碑、流量双丰收的好剧,比如 2020年的《隐秘的角落》、2021年的《山海情》、2022年的《人世间》、2023年的《狂飙》和《漫长的季节》。
《山海情》剧照。(图/《山海情》)
毛尖认为,这几年的国产剧市场确实有了一些令人期待的趋势:平台倒逼行业往短剧上转型,开始改变往年“注水剧”横行的局面;一些平台和机构推出了优质原创剧场,不少刷屏的剧集都出自这里,推动了中国类型剧的发展。
但与短视频相比,国产剧的变化还是太慢了。在短视频将导致大众文化衰落、剥夺观众注意力、消磨观众耐心等负面评论中,毛尖相当坚定地为短视频辩护,她认为,在当下的视频形式中,短视频最能快、准、狠地揭露这个时代的样貌。
1. 短剧算不上行业自发的版本升级
《新周刊》:近年大火的剧集,许多都短小精悍,如《漫长的季节》《隐秘的角落》《开端》,十余集的容量讲述一个故事,观感上更加接近欧美剧集,许多观众会用“电影感”形容这些剧集。曾经动辄大几十集的电视剧似乎正在逐渐失去市场,但国内短剧还无法像欧美剧集一样实现季播。如何看待这样的现象和趋势?剧集变短之后,国内电视剧的创作出现了什么变化?
毛尖 :“电影感”这种说法,早个二三十年,我会毫不犹豫地认同你,因为之前,电影确实显得更高级,电影里的人生也似乎是更高级的人生,光是电影里的人吃的菜、喝的酒、穿的衣服,就要比电视剧里的高级很多。电影里谈情说爱的方式,也会让当时的文艺青年觉得更销魂。但今天,电视剧和电影的文化位置已经没法再使用“电影感”这样的比较级。
《漫长的季节》剧照。(图/《漫长的季节》)
季播这种制作手段,也不再构成今天国产剧和欧美剧的不同,我们也有各种“暗度陈仓”的季播法。剧集变短,一方面当然是长剧的注水引发全国观众的不满,但客观的原因更直接——没钱了。所以,短剧的趋势本质上算不上行业自发的版本升级,倒更像平台倒逼行业发生巨变。
《新周刊》:现在国产剧的制作和市场是否趋于更加专业和工整?今年出现了多部叫好又叫座的剧集,比如《漫长的季节》《狂飙》《平原上的摩西》《繁城之下》《鹊刀门传奇》《我有一个朋友》等古装剧也让人眼前一亮。
毛尖 :“爱腾优芒”都在培育自己的主打剧场,比如爱奇艺的“迷雾剧场”就已经获得口碑。
腾讯这几年很强劲,今年有一半的好剧跟腾讯有关,《漫长的季节》《繁城之下》《鹊刀门传奇》都是腾讯制作的。
《繁城之下》剧照。(图/《繁城之下》)
平台做起来了是好事,未来,影视剧公司的文化性格也可能作者化,团队在成熟过程中也会逐渐筛选出自己的文化和历史分支任务。在中国影视剧发展的当下,促进影视剧的类型化发育,对于严重缺乏类型化的中国影视剧,视频网站的类型培育是目前最能看得到的路径,如果广电总局能够助推,不要让它们做成一家独大,绝对是好事。
2. 短视频已经是媒介大boss
《新周刊》:你曾经撰文批评《北京爱情故事》《消失的她》这类话题电影,认为它们只是把“所有的烂桥段披着华丽的外衣重新演一遍”。尽管如此,它们却非常受欢迎,这种套路屡试不爽。你认为是为什么?它们迎合了什么样的审美和文化?这种话题电影会成为一种创作潮流吗?
毛尖 :功夫在诗外,他们的营销确实很成功。《消失的她》在未上映前做了一波营销,在各大短视频平台持续发酵。网民掌管文化有好的一面,但流量文化掌握文化主导权无论如何都有些危险。所以,如果中国影视还有健康的愿望,这种话题电影无论如何不该成为创作潮流。
《消失的她》剧照。(图/《消失的她》)
《新周刊》:短视频在2023年的中国影视中占有什么样的生态位?它会给影视行业带来什么影响?之前在讨论中国视频榜“年度视频博主”的时候,你有提到“冷少”“淡淡糊”,你认为他们的作品出彩在哪里?
毛尖 :我关注冷少很久了。当然,他也会带货,但他风格和剧情兼得,比一般电影中欲盖弥彰的广告植入好得多。他模仿王家卫,也一劳永逸地改变了王家卫,从此以后,当音乐Yumeji’s Theme响起,我们想起的是冷少和蒋胖胖的“半吨”体形,是他们“五谷丰登”的美。说他们土也好,现代也罢,反正,他们突破了一个时代的审美局限。至于淡淡糊,她的脱口秀不靠苦心孤诣地收集梗,她是日常生活的讲述者,她的学生气和半讽半萌气质,让她特别受高校群体欢迎。
王家卫导演的《花样年华》剧照。(图/《花样年华》)
《新周刊》:你提到过詹姆斯·伍德的“歇斯底里现实主义”,认为短视频把水分风干,直接揭示了世界的歇斯底里。那么,我们是否需要有“短视频批评”?你会考虑为特定的短视频撰写评论吗?
毛尖 :短视频批评现在不是已经很盛行了吗?包括那些三五分钟看完一部剧的,最后常常也有半分钟的理论批评。我写文章,不会特意想着短视频,但短视频已经是事实存在的媒介大boss,我的观点偶尔也被短视频化,也算是流量时代的一个表彰吧。
二、导演麦子:短片不等于短视频
舞者、演员、广告人、导演⋯⋯工作中的麦子同时拥有多个身份,将它们按此顺序排列出于笔者的主观判断。
首先,舞者的特质在麦子身上显而易见。经年累月的专业训练雕刻出的身体线条、举手投足间优雅轻盈的气质,都是芭蕾舞给她留下的痕迹。演员的身份紧随其后,从巴黎留学归来后,麦子得到的第一份工作是饰演话剧《恋爱的犀牛》中的女主角明明。而麦子执导或参与拍摄的广告片,经由大数据的测算,精准“狙击”到了我本人。短片导演是麦子的另一个身份副本。2019年起,看过2000多部电影的她开始投身于短片创作。
2023年,麦子的电影短片《普通夜晚》上线,导演逐渐成为她的工作重心。作为《新周刊》2023中国视频榜推荐委员会的成员之一,麦子与我们聊了聊,以下是她的自述。
1. 被边缘化的短片
有必要明确的一点是:短片不等于短视频,尽管在很多语境下两者之间的分界线并不明晰。在流媒体内容泛滥的当下,短片往往被边缘化了,它的定义越来越模糊,短片现在的声量明显比短视频要弱很多。
于我而言,短片是微缩版电影,短视频更像一种不用通关的游戏。短视频的盛行自有它的道理,这是一种更符合当代人生活节奏的阅读方式。大部分短视频,刷它的过程就像在玩游戏,由大数据来计算我们的喜好,让人以一种很低的成本完成一次精神解压。
当然,短视频领域也不时冒出一些好内容。曾经有人说:“未来的电影不需要拍摄者,只需要剪辑师。”比起这种说法,我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在这个时代,人人都可以成为导演。”
比如,在2023中国视频榜的“年度视频博主”单元,我推荐了我个人非常喜欢的短视频博主——神龙士力架。像他这样利用现有素材进行二度创作的短视频博主还有很多,他们常常借用音乐等元素来传递情绪,这些短视频的核心可能是积极的,也有些是批判性的,能在一定程度上引发观看者的思考。制作这样的短视频会用到一种根据创作思路进行整合、裁剪的导演思维,所以,在这类例子中,短片和短视频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彼此的延伸。
2. 新人导演的训练场
对于整个影视行业来说,短片是一个很值得关注的领域,相对易操作的特性让它为新入行的导演提供了创作空间和成长空间。
作为一个短片导演,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我自费完成了我的第一部电影短片《探戈》,那是一个实验性比较强的作品,在整个创作过程中都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非常自由。但更多的情况下,创作者无法只做理想中的东西,自由创作的机会是非常有限的,因为每一个完整的作品都需要大量的经济投入。
很少有导演是一开始就去拍长片的,大部分人都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是拍电影短片,也可能是拍广告片。
可能有人会觉得,拍摄广告只是一个工作,无法承载艺术追求,但我觉得自己十分受益于广告人的身份。所以,对于一些新入行的创作者来说,广告不失为一种方法。我们可能一年会接几个广告片拍摄的工作,总会遇到一个让人有在创作的感觉。我合作过的品牌常常会给导演很大的空间,关注导演的想法和表达,这个过程也像是在创作一部短片,只不过是建立在它的商业属性之上。
3. 短片不需要给观众答案
在我看来,短片之于创作者的价值,明显超出它对于观众的价值,但这并不影响短片作为一个片种存在的合理性。陈可辛导演也可以在拍摄了很多优秀的长片之后再回来拍一个三分钟的短片作品。任何一种工作模式都有它的价值,当你正视一件事的时候,这个工作需要你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观众可以进电影院看一部常规时长的电影,但我们很难想象有人会专门去电影院看一部短片。短片似乎是为流媒体、小屏幕而生的。在短片的调色工作完成之后,我经常会要求专门输出一版给手机,从手机端来看它的颜色效果。
大部分人不会对一部短片寄予太大的期望,并不是说短片不能够承载创作的能量,而是因为它的时长不够,信息量有限。我记得导演李安说过:“人生中很多事情是可以没有答案的,但是电影必须要给到观众答案。”
(图/unsplash)
观众花了一个半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在一部电影上,所以他们需要得到一个答案。但对于短片来说,或许只需要给观众一个反转、一个梗,对某个话题进行探讨就已经足够了。作为从业者,我在观看的时候也不会带着非常严肃的学术研究的态度,更多是享受电影本身。
目前主流的电影节几乎都有短片单元,许多优秀的电影人也因此进入公众的视野。短片的可能性或许就在于这个片种让更多人看到了创作的门槛,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从而鼓励他们去发挥自己的才能,就像我一直相信的:“人人都可以成为导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王亚奇、Q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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