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上海有大约四万辆出租车,七万名以上的出租车司机,每年服务超过四亿人次,每年累计行驶五十亿公里以上,至少可以绕地球十二万圈。
在魔都开出租是什么感受?
黑桃来上海开出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在那之前,他做过杂志社编辑,也做过代驾、开过母婴店。在人生的前三十五年,他基本都在北方混迹,从未到过上海。这座高楼林立、充满故事的城市,只存在于他的有限想象与无限向往中。
2018 年,母婴店里的生意没有以前好了,恰好有同学以前在上海开过出租车,经同学介绍,黑桃从河南来到了上海,开启了在出租车这个“谋生存的移动空间”里与大都市产生连接的数年。
开出租,首先出自谋生的需求,遇见形形色色的乘客,看到人的更多面,是这份工作带来的副产品。
这些乘客和他们的故事,有的平平淡淡却充满玄机,也有的曲折到让人啧啧称奇。“说到底,是出租车这种载体和形式,让我得以接触到如此多有意思的人。”黑桃在自序中写道。
在黑桃的笔下,一贯以时尚大魔都、怀旧上海滩著称的上海,也像一辆行驶着的出租车,是一个任由万千小人物轮番上阵、即兴出演主角的舞台,每天都随机上演着平凡众生瞬间的磕磕碰碰,在方寸之间演绎出精彩绝伦的人生百态,个中有你也有我,或许我们从此不再感觉孤独。
在出租车主驾的位置上,黑桃与乘客分享着一场场新鲜的小戏剧。
在上海遍寻“夜市”而失望而归的外地游客(《上海欺负人》);带着孙女的白发“老克勒”(《白发王者》);乘出租车从上海回盐城,迅疾又跳上车返回上海的女孩,让两位大男人面面相觑(《谜一样的女孩》)……
就如《推荐序》中所写道的:“从高处看,平凡众生瞬间的磕磕碰碰算不上什么‘历险’,更不必说‘奇遇’。但这些历史不会收录、戏剧也会婉拒的小故事,正是文学之核,正是人性之镜。”
“生命的有趣之处正是在这种确定与不确定之间”。黑桃说。
江桥批发市场
又遇到台风过境,第二天的风终于缓和了一点。晚上十点,在华江路近虹桥的位置,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坐上了车。
“去江桥批发市场。”他说。
江桥批发市场是上海最大的蔬菜类批发市场,占全市蔬菜批发三分之二的份额,每日大小货车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十几分钟后,车子在曹安公路市东路掉头后,江桥批发市场就到了。
这时候的市场,马上就要跨入繁忙的时段,从夜里一直到次日上午,都会吵吵闹闹、车来车往。蔬菜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集,化整为零,再去往市内的大小超市、菜市场、蔬菜店,进入饭店、食堂、各家各户,最终抵达人们温暖的肠胃。
这位大哥并没下车,只是往那边望几眼,然后说: “前面路口再掉头,往丰庄那边开。”
我按照要求,驶进左转道,等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外环以内,江桥批发市场这一片属于嘉定区。往东的丰庄,就是普陀的地界了。
“变了,变了,这里变化太大了。”大哥喃喃地说, “我有十多年没来这里了。”
我问:“怎么,您以前在这边做生意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对啊,十多年前在这里赔过不少钱,一百三十万。”
看来这位大哥是有故事的人!
我说:“那确实没少赔,以前物价低,一百三十万能顶现在的——七八百万了吧?”
大哥淡淡地说:“抵不了那么多,不过也差不远了。”
看上去,他很落寞。
我问:“以前的生意挺难做的?”
他说:“也不难做,应该说比现在还好做一些吧。我是被合伙人坑了,我的亲表弟。”
话匣子打开了,大哥说起了他的故事。
大哥是山东人,很年轻的时候就出来闯荡了。在外做生意的,都是老乡带老乡。那时候江桥批发市场启用没几年,正是高速增长的时期。很多山东人都在市场里租铺面,做批发生意。小打小闹地尝到甜头后,大哥筹集了一百多万,打算带着表弟到省外收购蔬菜,然后回江桥市场往外批发。
那一段时间生意比较忙,但大哥的老婆临盆在即,他再忙也得回家照应。于是,他把钱全部交由表弟,就回了老家。大哥喜得一女,第一次当爸爸自然很高兴,但是因为惦记着生意,在家只待了三天,就匆匆赶了回来。然而,他回来之后却彻底懵了——表弟不见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钱,当然也没了。
我问:“卷着钱跑了吗?那太过分了。”
他说:“什么啊,他是赌博,把钱全输光了。”
我说:“啊,难怪。一个嗜赌的人,会拖累一大家子的。”
他说:“我在家待了三天,早早地赶回来,就是怕表弟这边出事,我知道他赌钱。但偏偏就是因为这个赌,他坑了自己,连带着把我也给害了。你想一下,本来是要挣钱,却把本钱都折腾没了!无本难求利,一下子这么多债务压下来,当时我太作难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百多万,绝大部分都是向别人借的。很快,有的债主听到消息,跑到大哥家里逼债,甚至有人想做出伤害大哥家人的疯狂举动。大哥又急又气,指着那些人的鼻子说:“我还没有死,借的钱会一分不少、连本带息地还给你们。但谁要是敢动我的家人,我跟你们拼命!”
天无绝人之路,后来,大哥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一个房地产行业的小老板。贵人有资源,承包了某地产公司的一些工程。他让大哥回老家招募工人过来干活,给予抽成,使大哥逐渐站稳了脚步。仅仅用三年多的时间,大哥就把欠的债全部还清了。后来的这些年,大哥成了贵人的合伙人,一个招揽工程,另一个协调管理,双方合作得很默契。到今年为止,大哥已经购置了三套住宅,虹桥一套,苏州一套,宁波一套。
“在虹桥这边做了这么多年的项目,江桥市场就这么近,可我一直没回来看过。”他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他对当年的事仍然耿耿于怀。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特别难挨的关头,是自甘堕落, 还是咬牙坚持?幸运的是,在人生最重要的关卡,他挺过来了,如今过上了不错甚至更好一些的生活。
车辆拐进金沙江南路。大哥看着车窗外的万千灯火, 说:“变了,变化太大了,不认识了。以前丰庄这里哪有这么多小区?都还是农村,路边的房子全都是低矮的民房。”
在真南路掉头后,大哥说:“还回我原来上车的地方吧。”
后来他表弟怎么样呢?回来的路上,大哥提到了: “还能怎样?屡教不改,还是赌、赌、赌!老婆跟他离婚了,孩子也不理他,谁见他都躲着。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那次变故,冷嘲热讽、看笑话的有,落井下石、翻旧账的也有,大哥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说他现在尽量保持低调。帮助过他的,他真心回报。每年过年也给家族年纪大的老人买礼品、送红包。别人问他的车多少钱买的,他笑笑说不知道,是开别人的。别人问他买房子没,他说就只有一套小房子。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尽管高调舒爽过瘾,就像王朔说的“什么是成功?不就是赚点钱,让傻X们知道么”, 但低调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后来我得到消息,江桥批发市场在2019年年底就要关闭了。如果这位大哥不抓紧时间“故地重游”的话,就没有机会再看一眼这个蔬菜市场了。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我又遇到一位男乘客,上海崇明人,三十多岁。他在车上跟我聊了起来:“我哥就是开出租车的,干了两年。我也喜欢开车。哪天失业了,我也开出租去,自由!”
我问:“那你这会儿在做什么行业?”
他说自己在餐饮行业,负责采购,每天从上午十点忙到次日凌晨,月薪能拿到一万八。
“不过,”他说,“挣的钞票,我都给败光了,去年败了二十万!没办法,我好赌!”
上海人提到钱,一般都说钞票。对于他赌掉这么多钞票这件事,我只能龇着牙表示:“啧啧!”
“兄弟你说,我怎么就改不了呢?人常说十赌九输, 我是十赌十输!但是我就是忍不住,不管输了多少,还是回去赌,一点也控制不了自己。你说,我怎么就改不了呢?”
是啊,他怎么就改不了呢?那位大哥的表弟,也肯定有过这样的困惑,但是渐渐地就不想了,该吃就吃,该喝也喝,该赌还赌,在惯性的作用下走向黑灯瞎火、荒芜颓败的未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间像素(ID:lucanighttalk),作者:黑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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