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直播间的「李逵」和「李鬼」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蓝洞商业，作者 | 贾紫璇
「恭喜大哥开出蓝牙耳机，这单回本了！」
主播刺耳的叫卖声中，抖音直播间的「快递盲盒」生意火爆，贴满手写的「国际快递盲盒，血赚」「稳赚不亏，按斤处理」「快递盲盒，199元10斤」等字样。主播身后摆放着大小不一、堆积如山的快递，论斤卖或者一物一拍，声称开出的物品「绝对能回本」。
屏幕里的主播，只需要重复一件事：对着镜头拆快递。当拆出如蓝牙耳机、手表等高价电子产品时，就会开始带节奏，「物超所值，这单赚了」「数量有限，物超所值，抓紧下单。」
进入直播间仿佛网络版「超级大乐透」，下单前，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
但直播间之外的消费者并没有这般「幸运」，短视频下方评论区、社交平台上充斥着大量吐槽：「芝士饼干是挺好吃，就是过期了。」「买了几次没一件能用，被我妈当垃圾全扔了，血亏！」「你闭着眼睛买，他睁着眼睛放。」
「快递盲盒」这并不是一个新生意，起家于电商，如今被搬进了直播间。
早在两年前，「万物皆可盲盒」的营销手段就被用在了快递上，真假快递经过商家之手，摇身一变以「盲盒」的样子上架淘宝、拼多多等电商平台，随着监管日趋严格，快递盲盒也玩起了「猫鼠游戏」，监管难度高的抖音、快手直播间给了「快递盲盒」新的生长土壤。
从水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个多赢的生意。
在强大的猎奇心理驱使下，短视频主播开箱「快递盲盒」赚到了粉丝和流量；直播电商主播用偶尔拆出的平板、手机等「大奖」，收割着想要以小搏大的消费者；上游的小商品供货商多了一个倾销库存的通道；抖音、快手等直播平台则收割了一大波流量。唯独屏幕之外的消费者，只签收了「一地鸡毛」。
当快递披上了盲盒的外衣，问题也就来了。这些快递从何而来？谁在擦边制造这个产业链
直播间「双簧」
短视频平台搜索「快递盲盒」，就会进入一个未知的直播世界。
2月26日晚23点，快手账号「莹莹盲盒百货」已经开播，一位男主播负责在镜头前拆快递盲盒，另一个画外音回复公屏留言，活跃气氛。
「大家想要什么可以打在公屏上，让主播去找一下。」在成堆的快递箱里熟练的翻找后，主播拆开一个直径约30cm的麦饭石不粘锅，一口价24.9元，「有没有要的，要的扣1」」，公屏上的网友配合扣1。主播打包好贴上数字标签，网友就可以拍下相关链接。
在这样「一物一拍」的快递盲盒直播间，通常只挂一个商品链接，当消费者下单购买时，商品选项中会弹出不同的数字号码，选择对应号码，即为盲盒拆出的商品和对应价格。
这波操作在众多大牌仿制品的直播间，并不鲜见。这是直播商家处理盲盒产品和价格不确定性商品的一种策略，更是规避风险、擦边操作的一种手段。
另一个全盲直播间「优选百货（快递盲盒）」，也在同一时间开播。
屏幕上打着「大盒100米（元，网络用语）7个，中盒68米12个，小盒30米15个」。粉丝「看淡一切1329」拍下7个大盒，起初开出了游戏手柄、雨伞、口红、纪念怀表。但他在公屏许愿希望开出蓝牙耳机。之后的第二个快递打开，蓝牙耳机出现了，主播惊呼：「这一单值了，值了！」
这样的奇葩操作，多少有些「双簧」的味道。抖音用户「牛得滑」正是因为看到主播当场开出包包、劳力士手表等奢侈品，240块买了一箱10公斤的快递。但收获了一堆塑料发饰、小公仔玩具、塑料盒等廉价小百货。「牛得滑」的这一次开箱，被网友戏称为：垃圾堆里寻宝。
「牛得滑」观察发现，每件快递盲盒都包装多层，最里面的包装有切割过的痕迹。所谓开出电子产品、奢侈品都是卖家和「幸运」买家联手上演的一场骗局。
相比之下，半盲形式的「称斤百货盲盒快递可二愣」直播间更热闹些。直播账号显示归属地是内蒙古赤峰市，主播略带口音地吼着：「想要啥直接连麦，家里人不会看公屏。」屏幕中间写着「8米一斤」，称重之前，主播会为买家选好想要的品类。
连麦的女生看样子是直播间的常客，主播同意拆开看实物再决定是否下单。整整一麻袋布艺收纳箱，全部被「风飞沙」买走，还有一些亚克力材质的卡通人物钥匙链，「留着送给顾客」。
和「风吹沙」一样，到直播间「进货」的小商贩来说，这是个足够低价的渠道，但这类买主毕竟是少数。小红书上快递盲盒的相关视频下方，充斥着这样的评论：「雨伞都不能用，直接扔了。」「花钱买一堆破烂，不过拆盲盒是拆满足了。」「都是三无产品，拆出来根本没法用。」「就是商家骗局。」
网友「开箱晏」曾晒出5个商家标识「百分百必中手机」的快递盲盒，价格60-199元不等，结果开出了无牌老年机、停产的vivo、酷派、无法开机的苹果4和一个智能手环，单品市场价格不超过50元。
这些后知后觉掉进坑的消费者，还要面对投诉无门的窘境。想要打差评时，就会发现商品链接已被下架。商家会在直播间挂上新的链接，评论区莫名出现的几个好评，继续诱骗下一波消费者。这也是直播间通常只有一个链接的原因。
层层套路下，眼见未必为实。无论是全盲、半盲，还是一物一拍，都只是商家用「快递盲盒」制造的一层消费迷雾。
真假快递
这些成吨的快递从何而来？
「蓝洞商业」记者在评论区提出这个疑问，一位抖音主播给出的回复是，「这些都是从快递公司收来的，量小快递公司不卖，一次起码要拿几吨货。」此外，还有多位主播表示，这些快递均是快递公司的「无头件」和已经赔付过的「滞留件」。
一位做快递盲盒批发的老板向「蓝洞商业」透露，进货路径是由快递公司卖给拥有大仓库的买家，通常是按吨卖。再由大仓库分销给各个小仓库，小仓库每次至少要采购2.5吨。该老板就是小仓库买家，购买价格是八千元一吨，三百元一袋，每袋20-40斤不等。
一位做快递盲盒批发的小仓库老板
快递公司真的有大量「无头件」吗？
「蓝洞商业」走访了几家快递驿站，并采访了顺丰、德邦、韵达多位快递员，均表示公司所有快递都有线上系统登记，即便包装上的地址模糊，也能从线上找到收件人或寄件人信息，不存在「无头件」。
北京市朝阳区某菜鸟驿站工作人员告诉「蓝洞商业」，想要快递盲盒可以去网上买，他们不清楚线下哪里有。
长春某社区的物流站点工作人员人员也表示，极少数存在快递无人认领的情况。只有一种特殊情况是商家刷单快递，但这种快递里通常都是些沙子、木板、布条等，不会有人过来取，快递公司会定期去物流站点清理。「但每次都是在附近就扔掉了，应该也不会拿去卖。」
即便如此，也不排除部分刷单快递没有被就地清理，而是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售卖。
小红书博主「陶阿狗君」就在一次快递盲盒的购物当中，遇到了类似的刷单商品：「装满快递袋的快递」「不同收货人，但打开都是同一种灯泡的快递盒」，以及快递袋上写着「德国电动割草机」，轻飘飘的袋子里只装着一根布条。
如果说刷单快递还能勉强被叫做快递，那么「伪造快递盲盒」就是李鬼本鬼了。当「真快递」不够用的时候，「假快递」就登场了。
「蓝洞商业」发现，淘宝搜索「快递面单」，会出现大量售卖「四通一达」和「国际E邮宝」的热敏面单打印贴纸，商家只需一个快递打印机，并找到一些曾经在快递公司充过的面单不断复印快递单号，就能制造新的快递面单。通常，面单价格是21.9元500张。
有趣的是，「国际快递盲盒」之造假重灾区。多数消费者并不会仔细核对包装上的英文，让商家造假更容易。
「章鱼老铁」花300元买了20斤「国际退货快递」，开出的皆是「鱼腥味的皮鞋」「散发着沙滩味道的沙滩袜」等无用物品。但从寄往斯洛伐克、也门、波多黎各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信息中，他发现寄件人和寄件地址信息相同，电话也只有后两位不同。逐个拨打回去，只有两个号码可以打通，却均表示不是寄件人。
为了进一步求证，「蓝洞商业」拨通了国际快递公司DHL的人工客服电话，客服人员告知，国际物流虽然运送路程较长，但全程都有追踪检测系统保障，不存在滞留件或无人认领快递的现象。
虽然这些「快递盲盒」的源头依然迷惑，但已知的是，并非直播博主口中的「滞留件、无头件」，而是披着盲盒外衣的快递李鬼。正如「人间清醒」的网友评论：商家放进去的时候不是盲的。
「猫鼠游戏」
如今挤在抖音、快手直播间的「快递盲盒」，最初来自电商。
早在2021年，知乎上就有「开箱拼多多23元4斤的快递尾货盲盒，怎么啥都能开出来？」「亲身体验淘宝盲盒之惊天骗局」的帖子分享「快递盲盒」。
当时，网友经常能在淘宝首页刷到「快递盲盒，必中手机」「绝无套路，拒绝空盒」的商品推送。推送次数多了，难免心动。
「亲身体验淘宝盲盒之惊天骗局」中的发帖人曾控诉，自己花了250元买来的5个快递中，除了一个诺基亚二手老年机（与商家挂出商品详情页显示苹果、华为、小米手机图片不相符），其它几乎都是查不到任何相关生产信息的劣质「三无产品」。
通常情况下，卖家抓住平台关于「盲盒」商品不能退换货的特殊性，买家无法退款。大多数消费者并不会为了几十元与卖家纠缠，选择忍气吞声。但上述发帖人选择去当地消费者协会投诉，最终获得退款。然而，商家店铺只是下架了相关产品。
直到2022年年初，南方都市报的文章《盲盒陷阱：按斤出售的快递盲盒货源不明，手机盲盒成变相赌博》曝光了电商平台的快递盲盒骗局。主要针对平台上消费者纠纷重灾区：号称「100中奖的手机盲盒」和「快递盲盒」。2022年央视315晚会曝光了「盲盒经济」乱象，被曝光的商家被整改下架。
此后一段时间，各家电商平台清理了一大批「快递盲盒」「手机盲盒」相关店铺。一位电商从业者告诉「蓝洞商业」，快递公司和电商平台针对快递盲盒都有更严格的监管，但是难以完全避免的。
当下的电商和短视频平台里，就像是一场猫鼠游戏。一个店铺被关闭了，换个名称和搜索方式，在新的店铺继续售卖。在电商平台搜索「快递无人盒盲认」「盲盒快递」等关键词，依旧有大量低价出售的快递盲盒。
仔细询问商家货品来源，得到的答案依然指向快递公司。《新京报》曾报道，购物节前后「无主快递」能有上千件，因此有的站点会和不法卖家合作，让卖家批量带走这些快件，进行二次牟利。另外，在快递发货量大的地区这种情况会更多。
但当问及具体是哪家快递公司在售卖时，商家大都不约而同拒绝回答。抖音一位快递盲盒卖家告诉「蓝洞商业」，「不清楚是哪家快递公司，我们只跟仓库对接，你可以自己去当地快递公司问问。」
事实上，对于「无头件」和「滞留件」等，早就有相关法律条例作出规范。根据2018年2月7日国务院颁布的《快递暂行条例》第四条的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私自开拆、隐匿、毁弃、倒卖他人快件。
「快递盲盒」这场猫鼠游戏还会持续多久，或许只有抖音、快手可以给出答案。（本文首发钛媒体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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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量生意，怎么突然就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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