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医通停运风波背后的商业困局
4月18日晚间，一份关于“京医通停运”的通知在坊间流传。落款为北京怡合春天科技有限公司，其诉称作为京医通线上系统的建设者和运营方，不堪重负、弹尽粮绝，原因是出资方北京银行未履行出资义务。
随后，北京银行回应称，已收到北京怡合春天科技有限公司关于‘京医通’停运的通知，将切实履行社会责任，继续与北京怡合春天科技有限公司进行积极的沟通，以理性的态度，加强各方协同，确保患者正常就医。
《豹变》深入走访，详解这个5500万用户平台背后的商业纠葛。
这是一个令人深思的创业故事。
一位时年29岁的姑娘，拿下了北京“京医通”线上平台项目的开发、运维，用户规模从零增加到5500万，稳稳地踩准了“互联网+医疗”的风口。
但故事的发展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近7年来，她们没有获取用户“一分钱”的服务佣金，项目出资方也没有兑现运维费用，她只有靠借钱垫付支出，耗尽了父母和朋友的数亿人民币。
如今，她陷入了两难。一方面是资金链随时断裂，面临平台停止服务的风险；一方面是，消耗着最后的家产，维护患者的正常挂号、缴费。
她靠一己之力，维持着5500万“京医通”用户的就医通途。
为什么是她？
她叫马骏。
吉林通化人，一名京漂，2015年之前一直做着与移动支付相关的工作。
那时，恰逢“大众创新、万众创业”，移动互联网的浪潮席卷着各行各业。马云说，所有的行业都值得用移动互联网改造一番，马化腾提出“互联网+”行动计划，连接一切，创造新的可能。
马骏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寻找“互联网+”的机会。
北京市朝阳区东三环北路27号，北京怡合春天办公室，马骏一脸憔悴，她说很多人都会问她一个问题，“（开发京医通的）为什么是你？”
北京怡合春天科技有限公司，是马骏创办的公司，这个公司名字和马骏一样，在互联网上鲜有出现，当马骏提到京医通线上平台是她们建设、运维时，大都投去惊讶的目光。
彼时，京医通刚刚推出，是北京市卫生部门与北京银行联合发行的具有电子钱包功能的实名制IC就诊卡，区别于各个医院的就诊卡，可以在接入的医院通用，但当时接入京医通的只有两三家医院。
京医通需要从线下走到线上，走到手机上来。
马骏解释拿到这个项目的版本是，微信支付需要北京各个医院支付场景，北京银行希望借助微信的普及将更多医院接入京医通，而马骏呢，以前一直从事移动支付相关工作，能将两者的需求打通，开发基于微信入口的京医通线上平台，三方一拍即可。
2015年，由北京银行、腾讯、北京怡合春天三方签署了《智慧京医通战略合作协议》，“利用微信和微信支付，通过建设和运营基于以互联网+智慧京医通应用的信息化平台，打造线上线下一体化的智能化医疗服务新模式，满足新常态下群众对医疗服务不断增长的需求。”
公开数据显示，到2018年3月，京医通的入驻医院就达到了28个，不断翻番的就诊人数也让合作几方始料不及。
2016年发生的一起“外地女子北京看病怒斥黄牛”事件也加速了京医通的普及，一女子在某医院声嘶力竭地怒斥黄牛将300元的挂号炒到4500元，此事被国家卫计委关注到，责成北京市卫计委认真调查，严肃查处，配合公安机关打击“号贩子”，同时，鼓励大家采取预约挂号。
再叠加始于2020年的疫情，京医通用户迅速增加。北京银行曾在2020年5月提到这份“惠民金融服务”业绩，截至到当时，已累计发卡2831万张,市属门诊预约率近90%。
如今，85%的用户通过线上京医通挂号，累计用户超过5500万，京医通也成为疫情期间北京市民和外省患者来京就诊的重要渠道。
“没有商业模式”的“好项目”
这些响当当的数据，并没有给马骏和公司带去持续的商业价值。
按照相关协议和会议纪要，北京银行支付了怡合春天500万“过渡资金”，之后就断粮了。
马骏先是向朋友天天财富资产管理公司和天悦投资控股（含北京泛华新兴体育发展有限公司）分别融了4500万和6000万。启动资金用完，一边向北京银行协调项目资金，一边开始了向家人和朋友借款。
马骏称，父母早年经商，有一定的积蓄，“他们每个月100万、200万的给我打款，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项目，因为东北人来北京看病也用京医通。”
但当父母无钱可借、出资方的款项没有到位之时，马骏想到了融资。投资人给她当头一棒。
第一、项目产权不明晰。京医通线上平台肯定属于医管局，运维的数据也不能作为他用。
第二、购买服务和价格没有落实到合作条款中去，属于先上车后买票，关于合作费用的兑付也出现了扯皮。
第三，就是没有延伸的商业模式。
在怡合春天管理团队看来，购买服务是保证平台持续运营的唯一渠道，北京市也有可借鉴的案例。“114挂号平台”也承担部分挂号业务，每年挂号量约700万次，基本按照每单3元给予2100万补贴。京医通每年挂号量约3500万次，已累计为1.95亿人次提供挂号服务，累计为5亿人次提供综合医疗服务，至今没有收到该项补贴。
为什么7年，都没有解决谁来付费的问题？怡合春天一名合伙人给出的解释是，第一，马骏的家庭条件比较好，而且都认为是个好项目，贴着贴着就贴到了今天。第二，缺乏沟通经验和智慧，认为老老实实的把产品和服务做好就行了，想简单了。第三，用户数据不段攀升，忙于开发和运营中，直到今年初实在垫付不起，才意识到可能会威胁到平台正常服务。
“团队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4月18日，马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我实在没有钱贴了，得给我爸妈留一点养老。”
她们开始陆续向北京市卫健委、北京市医管中心、北京银行求救，希望北京银行尽快落实运营资金。
流产的“资本运作”
而在此之前，双方甚至谋划过“曲线救国”的资金解决途径。
据称是为了配合北京银行出资更顺利，怡合春天需要寻求国资股东身份，北京银行介绍了中国青旅实业发展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青旅实业）投资，其“央企”身份可以为怡合春天背书，但是只能平价出资，双方达成协议，以中青中联（北京）投资有限公司名义以1亿购买天悦投资和天天财富一共20%股份，然后平价1.02亿增资进公司，再给公司提供2.8亿经营资金，占约67%的股份。
按照马骏的说法，对方先出资了1.02亿给公司，这部分款项由马骏控制的持股平台向公司借款的方式当天支付给了天悦投资和天天财富，青旅实业希望马骏配合该司获得一个50亿综合贷款授信，先把股权变更了。
但这之后，再没有资金进入公司，而青旅实业已经坐拥67.11%的股份。
这期间，北京银行有关方面还针对怡合春天进行过资本运作的设想。
当时的一份文件披露了北京银行的想法：拟向【暂未设立的有限合伙企业】发放并购贷款【15】亿元，用于收购【中青中联】持有【北京怡合春天科技】的67.11%股权。
北京银行认定中青中联持有怡合春天的股权转让款总投约24亿元。按照这份资本运作设计方案，中青中联只花了1亿人民币即获得24亿元的股权转让款，而这个【暂未设立的有限合伙企业】通过北京银行15亿的贷款加上自融9亿获得怡合春天67.11%的股份，尽管采取股权抵押等方式，风险也自然转移到北京银行方面。
为了将来能如期还款，这份方案还设想了投资退出路径，1、企业通过正常经营取得的系统运营服务费（编者注：即为双方纠纷的费用）；2、B轮融资款；3、整体股权出售退出；4、上市；5被其他公司并购等；
这份方案的核心在于，北京银行为上述合伙企业的投资退出进行了条件安排：
“a、我行、怡合春天、北京卫计委、北京医院管理局的合作协议签订，承认怡合春天的合法地位；
b、我行按期支付怡合春天系统运营服务费。与怡合春天签订《合作协议》，按【暂定500】万元/月支付【系统运营服务费】，并按此标准将2018年度及以前的【服务费】补交；（具体支付方案需与总行主管部门协调后确认）；
c、我行提供其他有利于怡合春天运营、收入的支持；
d、推动怡合春天在北京地区的分级诊疗实施，以及在京津冀及其他地区的扩展落地。”
图/北京银行相关文档
这四项支持力度不可谓不小，马骏也没有想得那么远和复杂。中青中联没有兑现注资承诺，还“骗取”了67.11%的股份就让她急啦，经过系列诉讼和仲裁，最终自掏腰包1.02亿还给中青中联（青旅实业）并将该部分股份再次转回自己名下。
甚至，在此期间，几方还发生过抢公章事件，关于有关方面重要会议的出席人员也发生过拉扯。
这一轮的折腾，不但没有让怡合春天获得兑现运营资金的机会，还差点失去公司控制权。更要命的是，北京银行拟发放并购贷款并给予4条支持的设想却迟迟没有落地。
一位接近北京银行人士告诉财新，北京银行从2000年开始与北京卫生系统合作，投入了数十亿元。京医通最开始只有北京银行参与，资金结算、收款等业务与北京银行独家合作；但随着京医通覆盖的医院范围越来越广，其他银行通过各种渠道参与进来，变成大家一起“分蛋糕”。
希望服务继续
这段股权纷争告一段落后，便遇到新冠疫情的爆发，而京医通线上用户数量进一步猛增，马骏带领的怡合春天资金更加吃紧。
她表示多次找到北京银行协调付款事宜，对方答复，需要对怡合春天的投入进行评估，而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两年时间。
现实是，马骏担心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了。
算马骏在内，怡合春天的合伙人共有3人，都是女性，她们分别出生于1982年，1986年和1988年，三人都还没有生小孩，“精神压力太大了，都耗在了这件事儿上。”马骏的合伙人说。
而对于马骏这7年的创业经历，她的父亲并未埋怨损失了如此多的钱。“第一、他觉得我养了这么多员工，创造了这么多岗位，是对社会有贡献的；第二、他自己作为用户，体会到了医疗服务的方便，也经常给别人推荐，而且觉得我们真的改善了号贩子乱象，有社会价值。”马骏谈到自己的父亲时说，他知道我这几年借了很多钱，很艰难，知道我不敢回家，但并不怪我，只想我健健康康的活着，就可以了。
4月18日，马骏反思，如果再来一次，我会更早的处理这些问题。
也是当晚，北京市卫健委表态，已经关注到此事，进一步督促指导双方从维护公众利益出发，依法理性解决纠纷，使广大群众能够继续获得便利的线上预约服务。
北京银行也表态，切实履行社会责任，继续与怡合春天沟通，加强各方协同，确保患者正常就医。
《豹变》了解到，截止到4月18日，通过京医通预约4月20日之后挂号的患者，已经达到了20万人。
你使用过京医通服务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豹变”（ID：baobiannews），作者：曾舆，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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