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我被美女包围了》团队：发售前没人看好我们
游戏刚做完，制片人韩超语气低沉地给监制杨晟打了个电话，问他觉得怎么样。杨晟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本来还挺满意的，但听到韩超说行业里几个前辈看了觉得不行，一下子也紧张起来。
两人商量着，要不要先找个头部公司把游戏以比较低的价格分销出去来保本。他们背着电脑逐个公司地预约会议室、等叫号，然后拿着工牌灰溜溜地进去演示游戏。一般演示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听的人打断，“还有一个会，就先走了，回头拉个群再聊。”然后就不再有下文。
苦闷的心绪萦绕了四五个月，游戏上线前一天晚上，核心创作群里只剩下了三个人，他们互相打气，“看看心愿单上有多少人在关注，哦有4.1万，还不错。”
命运的齿轮从此刻开始转动。发售第二天，杨晟疯狂地给韩超打电话，韩超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杨晟第一句话就是，“以后没有人能够告诉你我，游戏应该是什么样，行业应该是什么样了。”
这款让主创扬眉吐气的游戏就是最近爆火的《完蛋！我被美女包围了》（以下简称《完！美》），从10月18日上线到现在两周的时间里，它席卷了几乎所有头部游戏主播的直播间，在抖音的主话题有9.5亿次播放，目前仍然是Steam国区销量第一，在14944位用户的评价中收获了“好评如潮”。
在Steam的评论区，不少男性玩家表示《完！美》像是一个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梦。对于创作了两年的主创们来说，这也是他们美梦成真的过程。毒眸找到了导演张洋、制片人韩超、监制杨晟，聊了聊这款游戏背后的制作细节与设计理念，也聊了聊那些激动不已但又不被看好的夜晚。（注：本文仅代表三位主创个人观点，不代表出品公司立场）
首先是一个游戏
《完！美！》起步于2021年春节，从行业纵深的视角来看，这恰恰是互动游戏从2019年《隐形守护者》的爆火吹起风口，到2020年一整年没折腾出新爆款而逐渐偃旗息鼓的时间节点。
一个重要的行业背景是，上一批致力于开发真人影视类互动产品的创业团队，大多有着很强的影视属性。风口的主要的策动者也是爱奇艺和腾讯视频这样的流媒体平台，针对的受众也必然是主流的剧集用户。
可风口的缘起《隐形守护者》，是实打实的游戏产品，最早也是在Steam这样的游戏平台发售的，其原版IP《潜伏之赤途》本身也是一款优秀的橙光游戏。Steam用户能够接受以互动推动剧情，但习惯倍速刷剧的剧集观众，对加强观看参与度则兴趣缺缺。
可见，在现阶段用剧集的逻辑打造互动产品是缺乏吸引力的，当成游戏去生产互动产品才是成为爆款的基础。
《完！美》的主创团队，过去的从业背景也是以影视行业为主，包括演员、编剧等各个工种在内，微短剧是大家的舒适区。但这次要做一个游戏，对所有主创都是一个挑战。
杨晟本来就有做互动游戏的念头，他最渴望能对标的是索尼的《黑相集》。这是PS体系里非常经典的IP，每两年出一款，备受全球恐怖游戏迷的追捧。制作过程也是每次都由4～6名真人演员扮演，但通过动捕做成3D游戏。
有一次杨晟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韩超，想向他推销互动游戏，结果韩超拿起电话的第一句，就是问杨晟对这个感不感兴趣，两人于是一拍即合。
寻找影视行业里真正懂游戏的人，是韩超在组建团队阶段一直贯穿的宗旨。在跟剧组开的前10个会里，韩超会跟每一个工种的同事不厌其烦地强调一遍，这一定首先是一个游戏，而不是一个影视作品。这个定位从始至终没有动摇过。
但选择galgame这个具体的赛道，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据韩超透露，当时跟最早的投资人聊的时候，一开始拿到的是一个古装产品，“但那个产品第一成本大，第二就是写的东西让大家读起来非常的困难，理解门槛高。在这个时代之下，大家不会乐意玩一款觉得特别吃力，甚至没有真情实感链接的产品。”
后来，有投资人告诉韩超，抖音上有个账号叫“遇见她”，是和不同的女演员用第一视角拍摄小剧场的创作形式，这给了韩超灵感。因为账号背后的主创团队现实里也是韩超的好朋友，所以很快就互相进行了沟通，决定把它改成游戏。
从游玩体验的角度来说，一定程度上它像是将微短剧里百试不爽的套路移植到了互动游戏里，但实际上，这二者在实操层面有很大的差距。
首先是成本控制上，互动游戏的项目成本肯定比微短剧更高，但《完！美》团队试图将它保持在一个可控范围内。据韩超透露，团队最开始有根据国内以往的互动产品在Steam上的销量进行倒推，预估它的可能营收，从而确定产品的定价区间，以及合适的成本区间。
因为预算紧张，所以韩超还要用劝说团队成员少拿钱多拿分红的方式来组盘，连带着自己的工资也一起缩水。
在实拍的过程中，这些来自影视行业的工作者也迎来了考验。比如在影视表演中，大部分情况下演员是不被允许看着镜头的，而在这个第一人称视角的游戏里，演员需要全程对着主观镜头去演戏。
“这种方式有的时候眼神会飘，有的时候会缺失代入感。还有这个镜头的焦段和焦距是对我们的女演员非常不友好的，离得稍近或稍远镜头里的人都有可能产生畸变，很少有女演员能扛住这样的镜头。”张洋表示。
在游戏公开的拍摄花絮中也能看到，摄影师大部分时间都在用极其别扭的姿势拍摄，而且非常强调演员和摄影之间的协同配合。张洋提到，“比如说传统影视剧我们有双机位，可以二打一，如果演员演错了，我们可以不停机继续演，因为有其他的镜头可以选。但是《完！美》的这种方式，它更像是一个个单机位的一镜到底组成的，所以演员的台词、神态，和摄影师之间的动线，有任何一丁点失误，就要从头来。”
第一视角的设计，也不只是单纯拉近距离这么简单，《完！美》甚至在拍之前就设定好了男主角的视线高度，卡着同样的标准完成了和六个女孩的对视。这样玩家在玩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和男主角顾易看到的世界才是完全一致的。
和微短剧相比，观感上的相似性抹平不了生产流程上的差异性。对于新的产品形态，想要在创作生态上形成井喷，建立行业生产标准一定是重要前提。《完！美》在拍摄过程中形成的这些经验，正是帮助行业建立生产标准的宝贵养料。
靠选角和主播而出圈
给人留下极佳第一印象的选角，以及各大主播在直播间的“免费推广”，是这款游戏能在传播层面爆火相当重要的两个原因。
饰演郑梓妍的钟晨瑶，游戏上线前抖音粉丝不超过10万，现在已经超过了124万，其他几位女主演的社交账号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涨粉。一条高赞的Steam评论写道，“谁给这剧选的角色，你真是个天才，你就是干这个的你知道吗？”
专业剧组的选角工作当然是由专门的选角团队来负责，但作为核心主创的三人，也分享了在选角决定过程中的种种波折。
比如人气颇高的角色“浩浩妈”林乐清，选定的过程相对简单直接。作为监制的杨晟在看到演员王星辰的资料之后，在开会的中途就单独把韩超拉了出去，讲了5分钟的贯口，阐述这个演员和角色的适配度，“别的卡司我可以不管，但这个角色一定得是她了。”
最终，王星辰的出演给了游戏在早期传播中最突出的要素，“我只是想给浩浩一个家”成了游戏最早出圈的热梗。
而在张洋看来，6个女主角当中，最难把握的其实是肖鹿这个角色，“有些演员如果演得不好的话，有可能就会出现一点所谓的‘绿茶’的感觉，让一部分玩家感到不适。”尝试了很多演员之后，肖鹿这个角色也是在开机前不久才终于敲定下来由邹佳佳饰演。
说服演员出演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观念是很大的隐性障碍。对于大部分过去只拍过影视剧的演员来说，游戏是完全未知的产品形态。韩超在邀约的时候需要反复不断地去跟演员和她们的经纪团队沟通，给她们举一些过往游戏的例子，讲清楚她们拍这个东西的好处是什么，可能会收获什么。
这样的努力也会迎来徒劳时刻，韩超回忆，之前有沟通过一位适合饰演肖鹿这个角色的演员，“她特别聪慧和敏锐，很快就搞明白了这个逻辑——虽然它可能不会被视作她在影视行业的作品，但如果游戏卖爆了，会让她有很多垂直的男性粉丝——这是女演员自己总结出来的。”
但第二天，女演员的经纪人回复，考虑了一下还是不接了，“可能从经纪人的角度还是没有办法彻底理解，或者说这不是她们艺人主要想发展的方向。”
而对于直播间这一传播路径，虽然团队一开始没想到会火爆到这个程度，但也的确针对直播观看体验而做出了相对应的设计。
比如每个Steam游戏都要面对的成就系统设计问题，为了给成就系统命名，杨晟拉编剧开了两次会，4个小时，“我们会去假想，如果一个主播在玩，他该怎么样去引发弹幕的狂潮。这些东西不能单纯靠弹幕去给，所以成就徽章其实就可以理解为我们制作组的弹幕系统。”
更显而易见的是，游戏中时常会出现的“乐子人”选项，比如在美女环伺的时候跳出与房东对话的选项、与对面病床大哥对话的选项等等，这本身就能带来大量的槽点，从而产生打破预期的喜剧效果。
“互动”仍充满想象？
“高明的魔术总是让观众成为参与者。”这是杨晟对互动产品的未来坚信不疑的价值基石。
在剧本创作的过程中，编剧团队当然有把自身感情经历中的挫折和不完美融入其中，并且他们相信这种体验不是孤独的，会有无数的男性乃至女性玩家产生共鸣。
但在整体游戏体验中，杨晟认为，真切的情感经历大概只占30%，更多的时候好的体验感是来自于制作组在问玩家，要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进入一段感情。比如在主角和林乐清前夫对决的剧情里，一开始编剧给的选项是战斗或者逃跑，但是杨晟建议改成打拳的时候攻击还是防守，“因为我认为永远不要问玩家要不要去冒险，而是问玩家你要迈哪条腿去冒险。”
美剧《西部世界》里有一句台词：“人类是一种被设计为，不惜一切求生的计算程序，但其复杂程度足以令他们觉得有自由意志，让他们认为自己掌控着一切，但他们只是‘乘客’，自由意志不过是一种集体幻觉。”
在杨晟看来，互动游戏的最高宗旨也是同理——让玩家产生一种他们有自由意志的错觉。
“操控感的建立，是这个游戏做得非常好的一点。”杨晟表示，“它的操控感并不是来自于主角真能够操控一切。正相反，就像真实生活一样，很多事情是无法操控的，我们只能在‘今天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的问题上进行操控，从细节处暗示玩家在这个剧情里拥有主动权。”
他一直觉得互动产品是家庭娱乐场景的未来，因为它在手机端、PC端甚至VR设备上都很合适。这种产品的项目预算能涵盖的范畴也非常宽，最轻能够到互动小说这种微量级别的预算，大又能大到像索尼《黑相集》这个级别的游戏，能让很多好的剧本或者IP重生。
在《完！美》火了的这几天里，不少项目找上门来，杨晟坦言，“说句实话，我觉得很多项目做成游戏，反而能比传统影视更有趣。拥有掌控权是每一个用户的梦想，没有谁愿意傻傻地看播片的。”
在《隐形守护者》之后，国内互动游戏领域终于再现了一个全民爆款，但这次的成功样本又可以被复制吗？
冷静地说，互动游戏行业已经经历了一次起伏，没人能保证《完！美》这次的成功就是真正的风口。尤其是近来字节放弃PICO的传闻甚嚣尘上，苹果的Apple Vision又将出未出，互动游戏的终端面临着巨大的不确定性，抢跑可能是机会，也可能是又一次的“火葬场”。
《完！美》的走红路径有可以觉察到的必然，比如直播间的主播们普遍缺乏主业之外适合直播的休闲游戏，前段时间《猛兽派对》的火热也是异曲同工。又比如男性玩家长期缺乏特定的娱乐产品以满足情感需求，而《完！美》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们或许在现实生活中已经丧失的“主动权”。
但必然的基础上，有着更显见的偶然。就像主创团队在游戏上线前遭遇到的不看好一样，真正的爆款从来难预测，能预测的不见得真能成爆款。
能前来包围的美女还有很多，能给玩家造的美梦也还有很多，但总是再而衰、三而竭。玩家这次尝鲜成功之后，下次再来，“鲜味”还能剩多少呢？
当初在《完！美》剧本创作的时候，每当主创之间产生了争论僵持不下，吵到韩超面前的时候，他的判断标准只有一个，“你们觉得这么改之后变好玩了吗？如果更好玩了那就改，如果没有那就不改。”
内容行业没有“必爆”的定律，没有“必飞”的风口，能做好的事情只有，在别人都质疑“你觉得你做的这个好玩吗？”的时候，坚定地说出，“我觉得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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