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年轻人开始探索轻体力劳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郑亚红，编辑：白话日报，原文标题：《脱掉长衫做体力活，这些年轻人已经这么干了》，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样是打工赚钱，就别分个高低贵贱了。” 即将毕业的基础数学研究生之华说。读研三年，之华一共做了7份实习。当下，她在奶茶店当小工，时薪13块。这个活她已经干了3个月，还会继续干下去直到夏天毕业。
将人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曾在很长时间里被认为是人类社会取得的重大进步之一。但如今，像之华这样，受过高等教育，去做零工、蓝领、体力活也不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以豆瓣小组“轻体力活探索联盟”为代表（不到半年时间，这个小组的人数就突破了4万3千人），无数有过类似经历的年轻人活跃在各社交平台上，分享着他们开叉车、当水电工、做检票员、送外卖、做咖啡师的经历。
我也找到了三个干过体力活的亲历者。除了开头提到的之华，还有211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女生木青，她去健身房当私教；以及过去活跃在各种科技展会，如今在便利店卖货的90后新晋宝妈薄荷。
在各自的人生低谷期，对他们而言，这份所谓的体力活就像一个缓冲垫——当人卷入到具体的劳动中去，那些如飞镖暗器的焦虑和迷茫，会得以落地。这个缓冲垫带来的长尾效应则是，在劳动中解锁了一些技能，放下了一些“大学生该如何如何”的执念。
“假如说这种轻体力活，能够在社会上得到更多认同，福利待遇能够提上来，大家还会认为它不值得当个长期的正经工作吗？” 她们其中一个人感慨道。
失业后去做健身教练
木青，98年，211大学心理学专业
健身教练我当了三个月。
我大学学的是心理学专业，2020年毕业后在互联网做产品运营，2022年10月被裁了。失业后的第一个月我就是去玩，跟朋友们一起去爬山、徒步、骑行，每天去健身。
平时就喜欢户外和运动的木青
我去的那家健身房就在我住的旁边，我天天去，有天老板就过来问我，你练得这么好，有没有兴趣来这上班当私教。我一开始挺纠结的，后来想着反正也没事干，就去学了考了国家职业健身教练资格证来上班了。
关于做健身教练，我自己没有什么包袱，爸妈没意见，朋友也都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倒是极个别同学表示不理解，有一个人说的很难听，他说：“你一个211毕业的，去做教练是不是有病？” 我没有反驳，默默跟他断绝了朋友关系。
总结下来这就是个钱少、事少、离家近、很开心的工作。收入是底薪加提成，底薪就两三千块钱。我在苏州消费水平不高，租房加吃饭就两千，足够保证我的温饱。
木青在健身房的工牌
刚来的时候很清闲，没有什么事情，混一个底薪。我没有主动拓展过会员。今年比较特殊，放开后，大家健身的热情异常高涨，健身房每天都好几层人，会员特别多。相对来说，教练会稀缺，尤其女教练。我们店里十多个男教练，算上我就两个女教练。
找私教的人需求各不相同，有人是增肌，有人是减重减脂。很多男生会想把肩膀练宽，腿练壮，女生是想练直角肩、马甲线、体态调整。
我不指望在这边赚钱，所以没有业绩压力，待着也挺快乐的。健身是我的爱好，在这上班我有场地和时间，能保证每天的训练量，还有很多教练一起交流。而且工作内容就是去约课上课，没啥心理损耗。
努力搞业绩和带课的话，健身教练是妥妥的高收入群体。假如按照上班族朝九晚五双休的强度排课，每天排五节课，一节课一小时，一个月收入能到1万块钱，在苏州蛮好的，比我上份工作还多一点。假如996的工作模式，薪资可能会达到以前的2~3倍。
我的上份工作，到了后期给我带来了很多内耗，超级忙碌，没有生活，没有成长，各种无意义。
当时是部门换了新领导，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引入了一些新的管理方式，逼着大家内卷。他提了很多新项目；开很多会，日会、周会、月会；做很多汇报，日报、周报、双周报。
那段时间每天早上9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假如你八小时一口水都不喝，完全不休息，把工作做完了，但是领导依然会认为你不饱和，要你晚上留下来做更多的事情。
真的一刻不能停歇，很疲惫，很心累。
木青现在有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过去的教育和工作经历，让我在做健身教练时是有优势的。我会用之前工作常用的工具来做会员管理，比如CRM客户管理工具。我跟会员的交流也更顺畅。
目前来说健身教练整体学历水平不太高，同事们大部分是高中、大专学历，也有很多是退伍军人，本科学历已经算很高了。
要不要留在这个行业，我纠结了挺久。单纯说做私教，有很多劝退我的点。首先是枯燥和琐碎，每天上5节课、8节课，一个动作反复教给不同的会员。要搞业绩的话，得主动拓展会员，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关心会员的作息、饮食、体重。
而且，商业健身房的上班时间长，早10点晚10点，坐班打卡，单休。再加上健身房的业务很单一，公司规模也小，基本没有任何福利。收入天花板和成长性都不高，可能你前两年在给会员上课，等10年之后你还在上课，拿的工资也是一样的。
另外就是这行对女教练的偏见。我就亲身经历过几次。当时店里来了比较有钱的老总男会员，就有男教练喊我：“木青该你上了，把他搞定。”还有很多隐形的性别歧视：“你一个女生练这么多肌肉干嘛”，“你一个女生上这么大重量干嘛” ……
在健身的木青
我很理解现在很多人为什么想去干体力活，拿我自己来说，刚毕业的时候，我还想追求工作的意义，觉得一定要创造点价值，甚至会想我对不对得起这份工资。后面发现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还给自己很大精神内耗。然后我开始追求内心的宁静，上班不要带情绪，哪怕付出一点体力，待遇不那么好，但是脑袋是松弛的，心里是宁静的。
后面拿到了运营的offer，我的老本行，而且待遇还挺好的。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去。后来我听我朋友建议，接下运营的offer，先去感受下公司氛围再决定。
健身教练和运营，一个是体力活，一个是心力活。我其实还是偏向于不要去做纯体力活。但我也有点纠结，假如说这种轻体力活，能够在社会上得到更多的认同，福利待遇能够提上来，大家还会认为体力活不值得当个长期的正经工作吗？
4月初，我入职了新公司。可能是太久没工作了，坐在那我还有点兴奋。岗位是业务运营经理，带3个人小团队，早八晚五单休，在二线城市挺体面挺好的。
目前是下班后去健身房兼职+自己锻炼到十点再回家。
关于这段经历，个人感觉挺好的。首先给我保底，让我有足够的时间休息，慢慢去找合适的工作，不会因为经济和社保压力匆忙入职一个不适合的公司。
最最重要的是，让自己明白了“拥有选择权，才是对不喜欢的事物说不的底气”这个道理。哪天不高兴工作了，总归还有健身房能收留我。
找文员工作，结果成了便利店售货员
薄荷，93年，本科学历
我不是专门找便利店的工作的。给我offer的是一家初创公司，开在一个大学里，我的岗位是项目专员，本来是负责做一些文职工作，类似整理资料、做PPT、拜访客户。
但来了之后发现公司没有项目，老板就让我帮他管便利店，也开在学校里。我现在就是大部分时间在便利店里，老板那边有活我就回公司干，忙完再回来，反正离得近。早上八点半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我就这样干售货员干了三个月。
便利店的收银台
老板完全不管，进货、盘点、理货、销售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弄。我们这属于天津郊区，批发商嫌偏远不愿意送货上门。每个月我得自己跑一回批发市场。批发市场在河北区，我这打车过去得60多块钱，我打车到地铁站，然后坐地铁过去，单程差不多一小时。到了批发市场，我叫个货拉拉，就是那种大金杯，装满货后我再跟着车一起回学校。
因为老板想省钱，到了地方后师傅只能帮我把货卸下来，之后的活都是我的。我得先把货搬进便利店，然后入库、理货，这个过程是最累的。你想，一箱可乐24瓶，一箱冰糖雪梨15瓶，一箱脉动15瓶……每种饮料都有五六箱，零食这些还好，比较轻。把它们搬进店里之后还要扫码入库，这也是个精细活，要是漏了，卖的时候就找不到对应的价格，还会影响盘点。之后就是理货，把东西放到货架上。
进一次货，我不停地干，要干上两三天，才能把货全部理好。我从没干过这么重的体力活，第一次上完货之后，就不想干了。
角落堆放的饮料，是便利店里最重的体力活
一方面，腰特别疼；另一方面，这么辛苦最后老板也没客气夸我两句，可能我比较幼稚，心里挺不舒服的。现在干体力活也很贵的，那种专门干打包的，一个月至少得六七千。我兼职顾着便利店，也没拿这份工资，我一个月总共就五千块钱，我干嘛要付出这么多？
后来我一想，我现在处境比较尴尬，我一生气辞职不干了的话，再找工作也不好找，而且这个店如果我不干了，别人可能不一定会做，有点不太负责任。
其实我最开始听到要让我当售货员的时候，挺不可思议的，因为招聘的时候他完全没提这回事。但犹豫之后，我还是接了这活。
我是秦皇岛人，毕业之后在北京工作了三年多，干商务、销售、文员这一类的工作，2019年底我就离开北京了。实话说北漂那几年找工作非常简单。我还没有毕业就拿到了三家公司的offer，有小米、国企和一家做国际物流的公司。
我选了国企，在那干了两年多，底薪从3500涨到了6500，每个月都还有一两千提成。后来我跳槽去了一家软件公司，做售后运营，底薪涨到了9000，每个月绩效能有两三千。
薄荷的工位
那个时候找工作我超级有信心，只要给我面试机会我都觉得都能过。后来疫情，我回了河北老家，又结婚生了宝宝，为了孩子教育，我们落户到了天津。后面疫情放开，我婆婆刚好也退休了，能帮我带孩子，我就出来找工作。客服、文员、外勤不多的销售我都看，结果发现工作太难找了。
第一方面是本地的职位不多，我在空港这边，互联网公司凤毛麟角。西青南开好点，很多公司招客服，招聘网站上很多人跟我打招呼，但我没法去，实在太远了。另一方面，女性尤其是生完孩子以后的女性，好多公司担心你会不会生二胎、会不会社会断层跟不上节奏，因为这个也特别多人拒绝了我。
便利店这个工作优点是，早上8:30上班，下午5:30下班，不加班（在没项目的现状下），离家近。而且以后想要开店自己干，也算是攒了经验。宝妈这个群体，做小买卖、开店、做微商是几个主要的生计。其实我并不想叫自己宝妈，还是想在职场中发挥价值。
之前在北京上班的时候真的很充实，再忙也不觉得累。我第一份工作经常出差，当时公司是做硬件产品的，每次出了新品都会做展示，所以经常参加各种科技博览会，比如深圳的高交会。旅途奔波其实很劳累，但每次到了目的地，你认识了一些新的人，就很长见识，是个不一样的体验。
上周我跟着老板去北京出差，去一个学校参观，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就以为我在教育行业上班，不知道我还兼职着便利店的事。
转码卷了N份大厂实习，毕业前在奶茶店打工
之华，2023应届硕士，基础数学专业
我从大一开始就干各种乱七八糟的活。餐馆里端盘子，当家教，大街上发传单，干过微商，兼职过学校党委的信息发布员，还跟同学一起开过甜品店。
去奶茶店打工是两个月前的事。奶茶店就在学校这边，基本上一站站一天。奶茶店算是还好的体力活，唯一有点吃力的是在后台加糖的时候，那个糖一袋是40斤，要单手提起来，对我是有一些困难。但毕竟天上没有掉钱的好事，你干什么都累。
工资不高，一个小时13块钱，每干6小时会扣半小时的钱，一天干八九个小时，休息吃饭是不算工时的，晚班结束后打扫卫生也不算进时间。这其实是低于最低时薪标准的，但我不是很在乎。
我来这是为了学东西的。万一以后我找不到工作，可以开一家店啊，卖吃的喝的，再难大家都要吃饭。我在奶茶店就学到挺多的。比如用同一种方法做不同的茶，有的会发苦，有的会发涩；有的茶要加砂糖，有的是加果糖；不同的配料比例也都不一样。
工作的奶茶店操作间
遇到不懂的我会问，他们也给我讲解。一杯奶茶成本不高，可能就两三块钱，最大的费用是花在研发新品上，以及打广告。
这个活我会干到今年毕业。我已经拿到上海的offer了，做后端研发。到了上海我打算去咖啡馆做社会兼职。我查过，星巴克就有这种，就是你如果有公司给交了正式社保，拿着证明，星巴克就会接纳你，在空闲时间可以去上班学做咖啡。
等等，我一学基础数学的为什么会干后端呢？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大四的时候，疫情我在家憋得挺无聊的，就想去实习。结果发现投一个被拒一个，没有人要我。原因是我专业不对口，经验也不对口。
基础数学，它是研究纯理论的，跟纯文科差不多，实用性比较差。我跟辅导员了解了下我们往届的就业情况，大概分为这么几个去向：一部分人毕业后会去一些乡村或者偏远地方，当小学和中学老师；也有人是去考公务员，考博士；另外一些人在很小的公司当文员，就是谁都能干的那种。
那时候我已经保了本校本专业的研，我想等我研究生毕业了，我还是要找工作的，我该怎么办？我就去问了学长学姐，他们建议我两个转行方向，要么是金融，要么是计算机。但是金融很看出身和毕业院校，我学校不是特别好那种，我打算转计算机。
转码的时候我也了解到，如果要找到不错的工作起码要有一两段实习经历。我想着别人都是科班出身，人家有两段，我至少得有三段；我又想，大家现在都知道要去实习，那我起码得有四段才行。我就一边转码，一边奔着攒实习去了。
之华实习攒下的工牌
我先是去了甘肃日报社，有了这段实习经历，我再找大厂实习就顺利很多。研究生整整三年，我有一半时间都在实习，往全国各地跑。
成都的京东，北京的百度、IBM，杭州的阿里，上海的一家公募基金、私募机构，我都待过，最短的干了一两个月，其他的都有三四个月，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七个实习。
也是得益于这些实习吧，去年8月，我就拿到了秋招提前批的offer，国内听过名字的大厂我基本都拿到了。我挺想找外企的，但很遗憾今年外企的岗位太少了，不好找。
我主要在两个offer里纠结，一个是偏向金融行业的公司，另一个是互联网大厂。钱其实差的不多，一个22k，一个不到26k。名气大的平台 vs 中等不加班公司，我在纠结这个。
因为我在大厂实习过，提前感受到了一些工作氛围，主要是加班挺多的。我还在纠结，到现在还没签三方。
毕业相关的事情搞得差不多了，我就去奶茶店打工了。
别人觉得你都有offer干嘛还要去奶茶店干体力活？因为开店是我的一个梦想。
一方面，我是觉得各行各业都有时间周期，程序员这个职业现在有所谓35岁危机，而且我们女生找工作会有更多的羁绊；另一方面，我个人更喜欢学点东西，然后攒钱自己开店当老板。
后端研发实习时的之华
我之前是有大厂滤镜，觉得大厂的工作特别高大上。后来我去实习了，发现大厂也有一些不理想的地方，比如每个人分到的是特别细的一点活，尤其是一些基础岗位，要做很多重复性工作，成长空间比较固定。我不觉得体力活就更低一等，大家都是打工赚钱，就别分啥高低贵贱了。
之所以要找个班上，是为了让家人放心，也是更好融入社会，至少有单位给我交社保。然后我再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在其他地方搞钱。这才是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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