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华尔街见闻(ID:wallstreetcn),作者:叶桢,头图来源:东方IC
如果你是一个挪威人,那么这张图中跳动的每一个数字都关乎你的“钱包”。
这是挪威主权基金的市值,随着全球金融市场的波动在基金官网上实时更新,这笔钱如果分摊到每个挪威公民身上,人均可以拥有约19.5万美元。
这个北欧小国人均GDP超过英美德和日本,在“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保障体系下,教育、医疗甚至殡葬费用都由政府买单,公民幸福感爆棚,近年来挪威每年都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最幸福国家”之一。
实际上,挪威经济是在近半个世纪里实现了一场华丽的逆袭,而开篇提及的这只基金也正是挪威作为全世界最富有和福利最优越国家之一的底气所在。
伊拉克人的到来
1968年5月,一个春末夏初的清晨,当伊拉克人卡西姆(Farouk al-Kasim)踏上挪威的土地时,并不知道他很快将见证一个改变这个北欧国家命运的发现。
(Farouk al-Kasim,图片来源:Expressen)
这位34岁的地质学家刚刚从伊拉克石油公司辞职,和挪威籍妻子举家搬迁到这个当时还不算富裕的国家,为他们患有脑瘫的小儿子寻求治疗。
放弃了在伊拉克多年努力来的中上层富裕生活,卡西姆有点儿迷茫,不知道要靠什么在这个遥远的北方谋生,自己在石油领域的一身本领在这儿似乎毫无用武之地。
但卡西姆不是一个愿意闲着干着急的人。他抵达奥斯陆是当天一大早,去往他妻子的家乡索尔弗里德的火车要到下午6点半才开,这几个小时里可以做点什么呢?
卡西姆决定去挪威工业部碰碰运气,问问他们这个国家是否有适合他的工作机会。
这个临时起意的决定把卡西姆的人生轨迹和即将萌芽的挪威石油工业绑在了一起,并且为一只全球最大主权财富基金的诞生埋下了伏笔。
1969年的圣诞大礼
走进工业部的大门时,卡西姆并没有抱很大希望,他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找到一个加油站的工作,这是他所知道的在挪威存在的唯一一种“石油公司”。
卡西姆不知道的是,挪威大陆架上的石油勘探已经进行了五年,但依旧一无所获。
当时挪威石油管理局只有三名官员,对于渴望专业人才的他们来说,卡西姆简直是一个天赐之物:他受过专业的学术培训,16岁时就被伊拉克石油公司送去伦敦帝国理工学院学习石油地质学专业,在石油行业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而且他需要工作。
于是一次工作咨询变成了一场即兴面试,卡西姆被聘为顾问,分析挪威北海勘探结果,工资大概比当时的挪威首相高那么一点点(是的,你没看错)。
据卡西姆回忆,在找石油这件事上,挪威人非常“佛系”。
在分析了来自海上探井的各种数据后,卡西姆认为挪威大陆架存在石油的可能性很大。
但每每他激动地向挪威官员汇报有希望的进展时,几乎没有人和他分享这份热情,挪威人的反应总是很冷静:“哦,是吗?嗯,也许吧。让我们拭目以待......”
因为他们打从心底认为,不可能会发现任何石油,毕竟挪威地质调查局在10年前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政府兴致不高,再加上多年勘探无果,外国石油公司开始离开挪威。1969年夏天,最后一家仍在挪威大陆架上搜寻的石油公司Phillips Petroleum也打算放弃了。
这家美国石油公司打算拆除其工作方案中剩余的最后一口探井。但在了解到如果不钻探这口油井,它将不得不向挪威政府支付一笔和钻探成本相当的费用时,这家公司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钻探。
1969年12月23日,圣诞夜前夕,Phillips Petroleum通知挪威政府,他们发现了埃科菲斯克油田(Ekofisk)——世界上最大的海上油田之一。
(埃科菲斯克,图片来源:Energyvoice)
石油诅咒
挖到宝藏并不是故事的结局,而是问题的开始。
在国土下发现了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黑色金子堪比是中了头彩,但一夜暴富成为能源大国的挪威却依然淡定,反而在全国展开了一场充满焦虑的讨论:石油会对挪威产生什么影响?
挪威人的担忧并非毫无理由,因为在北海另一面的荷兰提供了一个鲜活的前车之鉴。
1959年,荷兰北部发现了格罗宁根气田,这是欧洲最大的天然气田,由此也揭开了北海油气勘探开发的序幕。很快石油和天然气成为荷兰的支柱产业,能源出口骤增,为荷兰经济带来繁荣的同时,却也导致荷兰盾汇率大幅升值,削弱了传统出口行业的竞争力。
荷兰当时已经是一个工业化国家,但新兴的油气行业对资金和人才形成虹吸效应,导致传统工业部门陷入萎缩,荷兰经济最终也走向滑坡。这种由于过度依赖单一资源导致其他部门衰弱的现象后来在经济学中称作“荷兰病”。
这种现象在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有一个更为直接的名字——"石油诅咒",从沙特、委内瑞拉到俄罗斯都未能幸免。
委内瑞拉前石油部长胡安·巴勃罗就对石油“恨之入骨”,他说过:“石油并不是什么黑色的金子,而是魔鬼的粪便,人类就在这些粪便中竭力挣扎。”沙特阿拉伯前石油部长谢赫·艾哈迈德·亚马尼也曾经哀叹:“我宁愿我们找到的是水源。”
而即便是小心谨慎如挪威,也一度没能逃过这个诅咒。
说来挪威在石油方面的财运简直爆棚。1973年当挪威开始进入国际原油市场,恰逢第一次石油危机爆发,油价猛然上涨了两倍多。挪威大赚了一笔,几年时间里GDP就翻了一倍。
(挪威GDP增势,图片来源:世界银行)
随着丰厚的石油收入直接进入政府预算,公共支出增加,流入挪威国内经济的大量资金导致货币膨胀,物价上涨,巨大的经济失衡下,失业和不平等问题开始浮现。
通过石油行业高工资的溢出效应,劳动力成本上升,这降低了其他企业的竞争力,因此挪威经历了一段快速的去工业化时期。
对原油收入的依赖也使得挪威经济极易受到油价波动的影响,当油价从1985年12月开始大幅下跌时,国家贸易顺差突然变成了巨额赤字。
挪威人对石油收入洪流对经济造成的破坏越发感到恐惧,围绕怎样避免重蹈荷兰覆辙的公共讨论从未间断。
直到1990年,一只基金横空出世。
巨鲸养成
在挪威央行投资管理局日常的一天里,一位投资经理突然心血来潮,直觉告诉他买入迪士尼的股票会是一个不错的赚钱机会。
于是他掏出手机开始下单,但一不小心“乌龙指”多打了一个零,就这样在全球金融市场掀起了一番动荡。
以上这一幕并非真实发生,它来自去年开播的挪威情景喜剧《石油基金》(The Oil Fund)。
在这部剧里,西装革履的投资经理会一时兴起做出高风险投资决定,首席投资官和伦理委员水火不容频频过招,地下室里堆满了来自不可靠企业的昂贵礼物,钞票从窗户飘出散落满天......
(OIL FUND情景剧海报)
(情景剧中石油基金的LOGO)
是的,上世纪90年代成立的那只基金已经变得对这个福利国家如此重要,他们甚至为此制作了一部情景喜剧。而剧中石油基金和现实中基金存在的唯一共同点是:指数级增长的市值。
1990年,挪威国会立法成立了政府石油基金(Government Petroleum Fund),此后挪威从石油中赚取的每一克朗都被存入这只基金,并且只能用于投资海外市场。
1996年5月31日,石油基金收到了来自挪威财政部约3亿美元的第一笔资金,如今它的市值已经超过1万亿美元。
1万亿美元是什么概念?是挪威GDP规模的两倍之多,这笔钱如果分摊到每个挪威公民身上,人均可以拥有约19.5万美元。
2006年,石油基金改名为政府全球养老基金(Government Pension Fund Global),但它更为人所熟知的称号是全球最大主权财富基金,一只在全球资本市场游走的巨鲸。
目前这只基金拥有全球上市公司总市值的1.4%,投资分散在73个国家和地区,在超过9000家公司里占有股份,包括苹果、雀巢、微软和三星等。
(GPFG市值增长轨迹,图片来源:NBIM)
经济的坚强后盾
规模如此之大,挪威巨鲸的一举一动必然备受关注。
今年一季度,挪威养老基金净赚了840亿美元,创下史上最好季度表现,得益于去年底恐慌时刻精准抄底股市,在今年初的牛市助力下,一举扳回了去年的全部亏损。
但实际上从长期来看,这只基金的投资表现只能算平庸,1998年至2019年一季度末的年化收益率为5.8%(同期标普500指数的年化收益率为7%),主要由于它采取了相对被动和保守的投资策略。
(1998年以来GPFG年度回报,来源:NBIM)
这只基金由挪威财政部监管,议会监督,并授权挪威央行投资管理部门(NBIM)进行运营,虽然NBIM不乏一批市场经验丰富的金融专业人士,但真正的决策权还是在财政部, 因为这只基金的表现几乎由财政部选定的基准指数组合所决定。
因此,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只大型指数基金,留给基金管理人员主动投资的空间十分有限。
此外,虽然股票在挪威基金投资组合的占比已经由60%逐步提高到约70%,但它的投资对象集中在增长趋缓的发达市场,对于高速增长的新兴市场的风险暴露则十分有限。
而且挪威基金只被允许投资上市公司的股票、债券和小部分房地产,这让它错过了许多一级市场的投资机会。
然而挪威基金的成功与否显然不能简单用投资收益来衡量。作为挪威庞大原油收入的“蓄水池”,挪威养老基金的最大功劳是帮助这个国家避免了“荷兰病”。
挪威立法规定,每年最多只能有4%的基金市值可以进入财政预算,用于国内支出,这样一方面可以保证基金市值的可持续性,另一方面避免了大量资金流入挪威国内可能造成经济过热。
养老基金还为挪威在油价低迷时期提供了缓冲。2014年开始,国际油价大幅跳水,从每桶100多美元一路跌至2016年的每桶30美元左右,沙特阿拉伯、俄罗斯、委内瑞拉等产油大国一时间哀鸿遍野。
相比之下,挪威就泰然自若多了。
一直以来通过石油基金来克制经济对油气收入依赖,挪威国内经济在油价暴跌期间受到的影响本来就相对较小。而且2016年1月,挪威政府首度动用了近8亿美元的养老基金来补贴石油营收损失,缓冲油价下跌对经济的冲击。
如今常年位居全球前十大原油出口国之列,挪威与其他陷入经济困境的产油国相比,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最富有和最幸福国家排行榜上,挪威是常客,作为福利国家的代表,各种各样的政府补助金让挪威百姓不必为生老病死而发愁。
“石油十诫”和维京文化
挪威石油基金的规模如今稳居世界第一。相比之下,原油产出能力更强的阿布扎比、沙特和俄罗斯的主权基金规模却相去甚远,所以为什么只有挪威养出了巨鲸?
(全球前十大主权基金,图片来源:SWFI)
挪威模式的成功被许多资源大国拿来研究,但其他国家或许可以复制这种模式,但却很难模仿这背后决定它成功的价值观:对财富克制求稳且居安思危的态度,公开透明的管理理念,以及维京时期流传下来的信任和共享文化。
俄罗斯自2003年起也将石油天然气超额收入积累起来建立政府稳定基金。根据挪威央行的数据,1998年至2013年间,石油净收入在挪威和俄罗斯的GDP平均占比都在15%左右,然而到2013 年,挪威养老基金累积的规模已经是其年度 GDP 的 200%,而俄罗斯只有 20%。
最大的区别是,不像俄罗斯亟需用钱时就向稳定基金伸手,挪威不轻易动用石油基金的钱,在严格的财政纪律下,没有哪一届政府曾为了提高任期内的政绩而打这笔基金的主意。
此外,毕竟国家财富不可儿戏,挪威人稳扎稳打,采用类指数基金的策略,追求稳健的投资回报。相比之下,沙特的主权财富基金公共投资基金(PIF)则较为激进,投资风格偏向风险投资基金,对独角兽UBER和孙正义的“软银愿景基金”进行了一系列高调的投资。
人性趋于贪婪,对财富谨慎且自律的挪威人很早就意识到这点,并从制度上确保了石油带来的财富能被合理使用,最终成为这个国家的礼物,而非诅咒。
1971年,在埃科菲斯克发现石油后不久,挪威议会起草了一项法律,被称为该国的“石油十诫”(10 Oil Commandment),这10条戒律构成了挪威石油资源管理的基本政策,确保石油带来财富能够为所有挪威人民持续且平等地共享。
对于挪威人来说,石油基金里的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因为,石油总有耗光的一天。据挪威石油天然气协会预计,挪威石油可能在未来50年里耗尽。其他一些石油专家认为,速度可能会更快,大约在30年左右。
挪威人希望通过石油基金来未雨绸缪,将资源财富留给后代,当石油枯竭时,这些钱能够为发展新工业提供资金,从而实现油气利益的世代共享。
这一点可以体现在这只基金命名上。虽然这个基金名为养老基金,但无论其资金来源还是使用方式,和挪威居民的养老金并无直接关联。挪威政客们认为,把“养老金”放在基金名字里将有助于抵御挥霍这笔钱的冲动。
从更深层次来看,挪威人自维京时期流传下来的共享与信任文化奠定了挪威模式的成功。
(图片来源:Epic World History)
维京人擅长航海探险,崇尚勇士精神,当时一群自由人往往在一个有领导魅力的人带领下进行海上贸易与探险袭击,所有的收获都必须共享,这项传统在工业时代成为挪威的法律,确保天然资源共享。
资源丰富的国家往往容易滋生权力腐败,但挪威是个例外,政府的透明度,以及公民对政府的信任程度在各类调查中总是名列前茅。
访问挪威养老基金的官网,你会惊叹它极致的透明程度。除了不断跳动的数字实时展示着基金的市值,在这个网站上你甚至能查到1998年以来每一笔投资的明细。
根植在挪威社会的共享与信任文化也意味着挪威模式在一些社会契约意识不那么强烈的国家或许不会那么有效。
至于开篇提到的伊拉克人卡西姆,他一直担任挪威石油理事会(NPD)的主席直到退休。
(图片来源:Universitas)
他被认为是挪威石油工业背后最伟大的价值创造者,他致力于推动挪威尝试新技术,提高萃取率(如今挪威石油的萃取率为45%,远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25%),更重要的是,他以一个伊拉克人的经验时刻提醒挪威人,担心“石油诅咒”!
2012年,挪威国王授予卡西姆一等骑士勋章,以表彰他对挪威石油工业的贡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华尔街见闻(ID:wallstreetcn),作者:叶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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