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圈女孩，不想给微博刷数据了
微博会员连续包月价格为每月12元，连续包年价格为118元。而网友李欢买到的微博年度会员，价格是30元。
李欢之所以能买到便宜会员，是因为有人需要多买会员——饭圈粉丝需要利用微博会员的特权，来提高她喜欢的明星在微博榜单的排名。李欢答应帮助粉丝用会员特权“打榜”，粉丝就把手中多余的会员低价卖给李欢。
而现在，伴随微博对饭圈生态的整顿，8月明星势力榜下架整改，这种便宜渠道不好找了。
对李欢来说，这是一个小小的遗憾。对微博和其他做追星生意的互联网平台来说，这种变化可能意味着一次重要转折。而对普通网友来说，饭圈整顿有助于网络环境的清朗。
正常追星本无可厚非，但饭圈多数都是未成年人，容易受人引导。追星过程的畸形风气，不应完全问责追星群体，更应探究的是，谁是“畸形饭圈”的幕后推手？
微博“治”榜
作为中文互联网世界最大的一个舆论场，微博容纳了各种话题的讨论，其中热度最突出的一个话题是娱乐明星，将微博流量捧高的一个重要群体是追星族们。
程序员CoderW统计了2020年的35901条微博热搜数据，热搜次数最多的40个人里大部分都是娱乐圈人士。 比如，因涉嫌强奸罪被批捕的吴亦凡出现过73次，肖战出现过115次，郑爽出现过119次。
根据微博8月18日发布的第二季度财报，营收5.7亿美元，同比大涨48%，月活用户5.66亿，日活用户2.46亿，都达到历史新高。
不过从6月以来的一系列监管声音，为微博今后的发展打上问号。自6月15日起，全国范围内开展为期2个月的“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微博的流量生态遭遇冲击。
微博的影响力让艺人、经纪公司都不得不重视。而微博作为平台方，跟娱乐圈的密切联系意味着流量与收入。
但长期以来的问题是，微博部分产品功能的设计，成为畸形饭圈生意的助推器。
明星势力榜和明星超话排行，都是其中的重要产品。
8月以来，微博先后下线了“明星势力榜”和明星分类超话的“积分助力”机制。其中明星势力榜下线引起了广泛关注。只不过，这些举措让人拍手称快，又不免质疑。
明星势力榜于2014年上线，据微博表示，其设立初衷，是为打破当时单纯以粉丝数量、互动量作为评价明星影响力的标准，以微博“真实数据”为依据，客观反映明星综合热度、公益正能量传播力和全站媒体影响力。
然而，任何榜单都可能成为生意，明星势力榜也不例外。势力榜的排名被一些企业看重，微博方面也曾表示，通过这种微博大数据的形式，为企业寻找自己的代言人提供参考标准。
（明星势力榜截图。 来源： 网络）
明星势力榜下设内地榜、港澳台榜、亚太榜、欧美榜四个地区榜单，以及针对未来新星的新星榜、合作榜单等。对粉丝来说，势力榜的排名不仅是人气象征，也与明星的资源挂钩。尤其对年轻偶像的粉丝来说，他们迫切希望提升偶像们的排名。为此，不仅要花费大量时间，还要实实在在地花钱。
在微博上，“搬家”是一个关注饭圈才能理解的术语，其含义是，指把刚出道的艺人从微博新星榜或者练习生榜，搬到分量更重、关注度更高的“内地榜”等榜单。
根据微博规则，只有原榜单前三名的艺人，才有资格进入地区榜，这导致了粉丝们为搬家而进行的比拼作战。
想要榜单靠前，粉丝不仅要想办法提高艺人微博的阅读与互动等数据，而且要提升偶像的“爱慕值”。前者可以靠“做数据”，后者直接与钱关联。
为了做数据，粉丝们要购买微博小号，组成真实的“水军”。一般专注做数据的粉丝会掌握几个到几十个不等的微博小号。小号价格浮动，量大有一定折扣。单个账号最低价格在1元以下，但有随时被封的危险。而不易被封的稳定微博账号，价格可以卖到15元一个。
一个学生的生活费，可能转眼投入到集资买号之中，变成偶像艺人们的微博点赞、转发和评论。
至于爱慕值，则与微博的鲜花挂钩，一朵花等于两爱慕值。此前鲜花来源之一是直接购买，一朵两元。也就是说，为艺人们贡献一个爱慕值要花两块钱。粉丝们颇为不满，有人对此直言 ： “简直是伸手要钱”。
自2019年9月1日开始，微博调整明星势力榜机制，鲜花将作为会员福利，不再单独售卖。 具体而言，微博季度、年度会员每月免费获赠3朵、5朵鲜花。
只是，粉丝们的钱包负担没有因此减轻。反倒是因为与会员绑定，刺激了粉丝们尽量多购买会员。前文提到的李欢，之所以能够花30元买到微博年费会员，就是受益于此。
整个搬家过程下来，粉丝们集资打榜，常要花费数十万。
实际上，李欢本人也是追星一族。她早先只是买买周边，不会做数据也反感做数据。而近两年，李欢卷入到做数据浪潮之中。据她观察，商家和平台们“割韭菜更严重了”，更急于套现。
此次“明星势力榜”下线，虽然看上去粉丝们可以减少搬家之苦，值得庆祝。可进一步阅读公告全文可以发现， 微博今后还准备打造明星全面影响力榜单 。
对做数据和过度集资本就抵触的粉丝们想不通，既然集资打榜乱象的根源在榜单本身，那 为什么不干脆取消种种排名机制？
微博难舍明星流量
让微博取消排行榜，不是不可以，但这与微博的利益从根本上相悖。
在势力榜下线公告中，微博称，榜单不能全面客观地反映明星的社会影响力，也与健康的星粉互动生态产生偏离。
实际上，这类问题由来已久，微博不会没有感知。
自2014年上线之后，到2021年8月下线之前，微博曾多次发布与刷榜问题相关的公告，也曾为此多次调整榜单的统计规则。但刷榜问题一直存在，甚至给微博带来了麻烦。
2019年7月，微博称某明星粉丝后援会公开承认利用非法渠道刷榜，将暂停刷榜明星上榜资格一个月，为该明星购买鲜花的用户将于近日收到退款。
不过据粉丝反映，微博存在退花不退款、拖延退款等行为。随后，微博相关负责人被北京市消协联合海淀消协紧急约谈。
于是耐人寻味的情况出现了：一方面，排行榜的存在诱导粉丝进行打榜，来为喜欢的艺人偶像争取资源。另一方面，微博警告明星和粉丝不要刷榜。于是最终的结果是，势力榜刷榜从没断绝，微博还与粉丝发生摩擦。
（微博曾警告明星粉丝不要刷榜）
在这种怪象背后，“明星势力榜”之类排行榜本就是门极精明的生意。
一方面，它可以直接转化出收入。比如为了获取鲜花礼物，粉丝们得买会员。另一方面，粉丝们无论是靠双手还是靠机器刷数据，都能为平台贡献流量。对互联网平台来说，流量就意味着营收。
只要提供一个榜单，再告诉粉丝们，这个榜单能够给你的偶像带来好处，平台就能坐收利益 ——如果代入平台一方，你会舍弃这种便捷的生意模式吗？
事实上，不仅是微博，其他互联网平台也纷纷盯上了让粉丝打榜的生意。
比如新华社曾提及，在酷狗音乐、QQ音乐等音乐类App上，根据重复购买的数量多少列出冠、亚、季军榜单，有的账号重复购买某专辑达32万次，消费数十万元。
（来源：新华网视频）
再比如近些年偶像选秀综艺大火，视频平台的付费会员会得到更多投票权，于是粉丝们纷纷给家人朋友充值了腾讯视频、爱奇艺的会员。
不过，上述平台与微博没有直接竞争，反而可以进行合作。
能抢夺微博生意的，是抖音。
短视频的崛起，分散了用户对图文资讯的注意力。而用户注意力的变化，意味着流量的变化，进一步影响到各平台对整个互联网蛋糕的划分。
据QuestMobile发布的2021年上半年报告，主要以硬广投放做统计的话，在典型互联网媒介的广告收入分布上，抖音占比达到30.2%，微博占比仅为1.7%。
而且追星群体正是以年轻用户为主，短视频对这类群体吸引力极强。赵丽颖的粉丝乃西告诉市界，她们不仅要做微博数据，还要做抖音人气，做视频播放量和各种平台指数。
这无疑给微博的增长带来压力。明星和粉丝群体是微博长久以来的流量源泉，微博很难轻易割舍。
微博对“明星势力榜”的态度，正是观察微博生态和畸形饭圈生意的一个切口。
虽然微博宣称“全新的评分机制将遏制粉丝集资、打榜、控评等行为”，但饭圈人士对此看法是“换汤不换药”。
追星人苇铭向市界表示，因为微博本身就需要流量，而明星入驻以及各种榜单的存在，更是支撑起了新浪微博流量的半壁江山。如果新榜单非常地peaceful，对平台影响力来说不是好事。
“其实这一点从微博打击各种造谣营销号的力度就能看出来，绝大部分是禁言，有啥用？换个号继续造谣，等解禁了继续‘王者归来’。”
被扭曲的偶像生意
饭圈本是一个中性词，指的是粉丝圈子。而在不追星的路人眼中，这个词成了贬义词。
有饭圈人士感觉委屈，因为一定程度上，他们属于被诱导和被收割的群体。李欢向市界表示，其实正常的粉丝是很多的， “ 不正常的只是在热搜上挂着的那些，饭圈没有那么妖魔化”。
在市界接触的多位追星人士看来，追星在他们的生活更多是正向的事情，“看看爱豆会很开心”。在追星过程中不只是收获乐趣，还会结识朋友，增长视频剪辑等技能。
实际上，粉丝应援已经成为一种新的网上社交与休闲娱乐活动。尤其对未成年人，追星愈加普及。
《2020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显示，未成年人通过互联网逛微博、逛论坛、粉丝应援的比例已经在 10%左右。
但正因为这一群体聚集了大量未成年人，反倒容易成为庞大商业利益棋局中的“棋子”。
这里要解释的是，诸如微博之类的互联网平台，只是饭圈经济利益链条的核心一环，其他参与者也难辞其咎。
在明星势力榜下线的前一天，中纪委网站刊文《深度关注 | 整治“饭圈”乱象》，其评论称指出： 在当下中国“饭圈”，串起了“偶像—粉丝—商业平台—娱乐经纪—营销机构—广告商—厂家”各个利益集团，无所不用其极，收割大量粉丝特别是未成年粉丝的“钱袋子”。
平台提供榜单鼓励粉丝发帖签到做数据，节目组怂恿粉丝购买广告商的指定商品，营销机构炒作话题拉动流量，粉丝中的粉头诱导集资暗中获利…… 只有老老实实执行任务给偶像做贡献的粉丝，成为被吸血的群体。
据数据服务商艺恩预估，2020年中国偶像市场规模将超过1000亿，其中由粉丝情感化消费带来的收入约500亿。然而，可观的市场前景，关联了种种扭曲的生意。
当未成年粉丝从生活费里省钱去为偶像专辑的销量做贡献，当粉丝们拧开瓶盖倒掉牛奶去给投票打榜，当粉丝为偶像的种种行为保驾护航，对这些不理智行为当然可以批评指正，但乱象背后的诱因更值得关注。
在明星势力榜下线的消息下，有人揶揄，“改个名字而已，毕竟韭菜的钱还是好赚”。而李欢等饭圈女孩们，已经不想再做韭菜了。
她们也不该是韭菜。
（文中李欢、乃西、苇铭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市界”（ID：ishijie2018），36氪经授权发布。
作者丨 青叶编辑丨 李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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