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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在技术圈和创投圈几乎是无人不知的了。年轻的时候,他参与了让互联网真正走向主流的第一款流行的图形浏览器Mosaic的编写,后来又跟人一起创办出全球最知名的风投机构之一,A16Z。他对趋势有着十分深刻的洞察,十多年后,“软件蚕食世界”的论断只有越来越准确。在全球面临疫情以及科技圈遭遇逆潮的当下,我们迫切需要知道这位技术乐观主义者对技术未来的看法。Noah Smith为此对马克•安德森进行了采访。以下就是他给出的答案。原文发表在Noah Smith的个人博客上,标题是:Interview: Marc Andreessen, VC and tech pioneer。篇幅关系,我们分两部分刊出,此为第二部分。
Interview: Marc Andreessen, VC and tech pioneer
风投大佬马克·安德森:“软件蚕食世界”分三个阶段(上)
划重点:
“增强智能”比“人工智能”更适合定位机器的作用
疫情推动了远程办公的普及,远程办公会给企业运营、个人工作和生活方式带来巨大的正面冲击
大家对加密的看法还是盲人摸象
加密代表了技术以及世界运作方式的架构性转变
加密所促进的事情我们需要30年的时间才能干完
加密在改变大家的工作方式和获取报酬方式方面会成为文明级的转变
AI属于左翼思想,决策自上而下;加密属于右翼思想,决策自下而上
风投处在新旧结合形成的漩涡之中,也可能会发生彻底变革
期待技术项目融资和扩充的“小男孩/大男孩”模式能被打破
我们应该重新去审视科技行业的创始理念
不要追随你的激情
N.S.:说到软件蚕食世界,我一直都在写,我说互联网真正的生产潜力才刚刚开始发力,疫情最终会推动我们开发出更多的生产的分布式系统——就像一个世纪以前电力让工厂从单传动系统切换成多个独立供电的工作站一样。你觉得这种看法基本正确吗?你是不是看到会有更多的工作远程化,以及/或者不同公司之间的商业运营会变得更加碎片化?
M.A.:我认为这种看法是正确的。
首先,这场疫情对于重组来说是一次终极的掩护——我的朋友兼前首席财务官 Peter Currie 曾经称之为“背后绕球跳步上篮”(shake and bake)。对于每一位CEO 来说,这是一次机会。这些CEO过去曾经希望做提高效率和效能的各种事情——从基本的人员规模调整和重组,到改变分支机构分布,乃至于退出已经陈旧的业务线——但是因为这些做法会带来太多的颠覆而做不成。但不管怎样,颠覆正在进行,所以现在不妨就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一切。
其次,远程办公所带来的正面冲击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当然了,远程办公还不完美,也有它的问题,但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我交流过的几乎所有CEO 都对它的实施效果赞叹不已。远程办公是在疫情的极端压力下做起来的,因为禁闭给人类带来了各种影响,小孩没法上学,大家没法见到自己的家人朋友。远程办公甚至在疫情之后运作得更好了。不同形态、规模、类型的公司都在重新调整自己对地理足迹的假设,岗位安排在哪里、员工在哪里、办公室应该怎么配置,以及还要不要办公室,这些都要重新考虑。
综合上述因素,未来 5 年之内我们可能会目睹生产力出现大幅增长。在我看来,这种生产力的增长是有力论证“咆哮的 20 年代”的关键,也就是未来几年我们将再度看到美国出现惊人的经济繁荣,甚至跟2009-2020年间已经令人难以置信的繁荣相比也是如此。这件事虽然还不确定,但我认为是有可能的(possible)——甚至很有可能(likely)。
第三,这不仅仅是公司运营方式会发生巨大变化,个人生活和工作方式也会发生巨大变化。对于主要跟他人合作以及/或者通过屏幕干活的任何人来说——这种劳动力的占比会逐年增多,而且大多数都是拥有大学学位的人——这是一个重新思考的机会,从要追求什么样的职业生涯到,到该为什么样的雇主工作,乃至于住在哪里,怎么生活等等。在员工和老板的推动下,我们已经看到大型科技公司的岗位流失率大幅上升,我预计随着大家为后疫情时代的新选择重新设定自己的生活,这种情况还会持续下去。其中最大的变化是你住的地方可以不是你工作的地方,但除此之外,我认为很多人可能会选择过一种非常不一样的生活——比方说,形成新型的意识社区。(编者注:根据维基百科,意识社区,又叫共识社区,意愿性社区,是一种社区聚落,根据团体凝聚力与团队合作而形成。这类社区居民往往拥有类似的社会,政治,宗教与灵性的理念,以另类生活方式共同生活。)
事实上,在过去,大多数雇主由于地域的限制而没法雇到最有潜力的员工,但现在他们可以了——人才实际上可能并没有做到公平地分配,但人才的分布肯定要比企业和员工所能利用的程度要广得多——但现在突然之间,全世界的雇主和雇员之间就有机会进行有效得多的匹配了。
在上述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美国和世界各地的潜在经济增长潜力就会得到极大的释放。更多的人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更大的消费能力创造出更多的需求,会创造出更多的新产业和企业,带来更多的就业增长和工资增长......我不想预测未来只有晴空万里,但积极场景可能已经被低估了。
N.S.:近年来你对加密领域的兴趣越来越大。在讨论得比较火的话题当中,关于加密有哪些很酷的东西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强调的?
M.A.:加密货币会让人想起盲人摸象那则寓言的主题之一,关于它的机制和意义,有太多的东西可以诠释,你可以用很多种不同的方式来做出解释,你可以抓住其中的一部分或另一部分来提出任何你想要的观点。比方说,很多人抓住了货币的部分,要么把它美化成一种将人类从民族国家之中解放出来的新型货币体系,要么就是把它看作是对经济稳定和政府征税能力的威胁。所有这些观点都很有趣,但我认为这些看法均忽视了一个更加根本的观点,也就是加密代表了技术以及世界运作方式的架构性转变。
这种架构性转变叫做分布式一致性(distributed consensus)——让网络当中众多不受信任的参与者形成一致性和信任的能力。这是互联网此前从未有过的东西,但现在有了,我认为我们需要 30 年的时间才能做完因此我们可以做到的所有事情。货币是这个想法最简单的应用,但我们要看得远一些——理论上,我们现在可以开发出互联网原生的合同、贷款、保险、现实世界资产的所有权、独特的数字商品(所谓的非同质化代币或 NFT) 、在线的公司结构(比方说数字自治组织或 DAO)等等。
还要考虑这对激励措施意味着什么。直到现在,人力的在线协作还是要么照搬现实世界的企业规范——就是公司建了一个网站——要么就是像 Linux 这样跟金钱没有直接挂钩的开源项目。有了加密之后,现在可以为在线的协作型工作建立成千上万种新的激励体系,因为加密项目的参与者可以直接获得报酬,现实世界的那种公司甚至都不需要存在了。尽管开源软件开发非常的伟大,但愿意为了钱而不是免费做事情的人要多得多,突然之间,做所有这些事情都变得可能了,甚至变容易了。同样地,干完这一点影响到的事情需要 30 年的时间,但在大家的工作方式和获取报酬方式方面这会成为文明级的转变,我认为这种看法算不上疯狂。
最后,彼得·泰尔(Peter Thiel)还得出一个意义深远的观察,他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工智能属于左派思想——中心化的机器自上而下做出决策——但加密属于右派思想——众多分布式代理、人类与机器人自下而上做出决定。我认为这种看法有一定的道理。从历史上看,就像任何创意领域一样,科技行业一直是左派政治占主导,这就是为什么你会看到今天的大型科技公司跟民主党的关系会纠缠不清的原因。加密可能代表了一种全新的技术类别的诞生,这种相当右翼的技术会更加激进地去中心化,而且更加适应企业家精神以及自由自愿的交换。如果你像我一样,相信这个世界需要多得多的技术,那这就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想法,在技术世界可以做的事情上面会出现阶梯函数级的增长。
N.S.:A16Z 以在风险投资领域的创新、为旗下投资组合公司提供更广泛的服务以及成为注册投资顾问而著称。你认为未来几年风投公司会探索哪些方面的变化?会不会有些变得跟私募股权公司或银行有点类似?会不会出现全新的商业模式?
M.A.:关于什么是风险投资,有一个很古老的东西——泰勒·考恩(Tyler Cowen)用了“项目评估”这个词,项目评估就是对人和想法的众多可能的配置进行分类整理,然后挑选出其中的一些用金钱和努力予以支持,以创造出某种重要的新东西的过程。风投的这个想法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前的捕鲸业。在当时,独立的金融家会为船长和船只提供资助让他们去捕鲸——据说这就是“附带收益”(carried interest)这个词的起源,其最初的意思是船只所运送并为船长和船员所保留的鲸鱼的份额。几个世纪以来,许多类型的大规模风险项目反复上演着同样的“项目评估”模式,从普利茅斯殖民地等殖民定居点,到音乐/电影/电视项目,再到全球最大的私募股权交易,莫不如此。
但是当然了,风投也有一些非常新的东西——我们为全球最前沿的想法和项目提供资金,为技术使能的全新概念提供资金。我们资助的创始人往往会打破陈规,创造出大家认为不可能的新模式。这其中就包括了我在前面讨论过的众多前沿的加密思想,这些想法当中有很多假设的都是一种跟典型的股份公司截然不同的产业组织形式。
也就是说我们处在非常新和非常旧结合到一起形成的漩涡之中。风投本身当然有可能被卷进这个漩涡,然后从另一面摆脱出来之后也许已经彻底变革,事实上,这正是某些最聪明的加密专家的预测。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可以取代人工对所有的潜在项目进行分类筛选,然后投下大赌注。这会是罗伯特·米歇尔斯(Robert Michels )所提出的挑选、组织和资助风险企业的寡头铁律吗(不管涉及的哪一种技术)?我不确定,也许吧。
言归正传,我越来越关注的是,我们能不能打破我所谓的技术项目融资和扩充的“小男孩/大男孩”模式。“小男孩”是让新企业腾飞的硅谷生态体系;“大男孩”是在IPO之间及之后让企业扩张的纽约和股市、投行以及对冲基金组成的华尔街世界。也许是时候让作为地理位置、人际网络以及理念的硅谷在经济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了,应该让硅谷一路把初创企业带大,而不是把它们交给字面意义和隐含意义都位于另一个海岸的专业人士,因为他们未必像我们那样理解和重视它们。情况怎样得走着瞧······
NS:我还记得 1996 年的时候曾经读过一篇关于你的文章,那是在我父亲PC 的 Netscape Navigator上面。当时你还有头发!不管怎样,你多少成为了 90 年代的偶像,那段时间对我还有互联网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所以我想问的是:1990 年代技术人员的梦想是怎么实现的?梦想的浪花又是如何遭遇了现实的岩石的撞击?回顾1990年代,我们应该如何铭记那个时代,那个时代又有哪些思想值得坚持?
M.A.:我们做到了!梦想成真了;一切都奏效了。现在我们是the dog that caught the bus(达成目标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的人)。我们要对这该死的公共汽车做点什么呢?
想想我们已经做了什么。现在有 50 亿人的兜里都装有联网的超级计算机。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创建网站发布任何内容,可以跟任何一个人或所有人进行交流,几乎可以访问任何曾经存在过的信息。大家的生活、工作、学习和恋爱几乎都是在网上进行的。实际上,1990 年代的愿景几乎所有的组成部分都已成真。
但是,但是。就像宝丽来的创始人埃德温·兰德(Edwin Land)曾经说过的那样:“我没说你们都会幸福。你会不开心——但那种不开心会以新的、令人兴奋以及重要的方式出现。”
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开心?我认为是因为技术行业从开发别人挑选和使用的工具——操作系统、数据库、路由器、文字处理器和浏览器,变成地球上几乎所有重大的社会和政治辩论和争执的中心,几乎只用了一步。
对此我们可以用这样一种思考方式,那就是我们从海盗变成了海军。大家年轻气盛好斗的时候喜欢海盗,但没有人喜欢像海盗一样做派的海军。今天的科技行业很像做派像海盗一样的海军。
另一方面,没有海盗的海军未必就很棒——那会是一种阻止新思想和新活动形成的压制力量,一种导致创造力消亡的全球性正统观念和规则——而这会为新一代的海盗创造机会和需求。
马基雅维利在《论李维》(Discourses)中强调了国家需要回归本源,回到它最初的创始理念,在随后更黑暗的时代寻找复兴。我认为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公司和行业。我认为我们应该重新去审视技术行业的创始理念——那当然是 1990 年代约翰·佩里·巴洛 (John Perry Barlow) 的《网络空间独立宣言》(A Declaration of the Independence of Cyberspace),以及蒂姆·梅 (Tim May) 的《密码书》(Cyphernomicon)——但也包括 1950 年代和 1960 年代的道格·恩格尔巴特(Doug Engelbart)和泰德·纳尔逊 (Ted Nelson), 1920 年代的 David Sarnoff 与 Philo Farnsworth,1890 年代的 爱迪生(Thomas Edison) 和特斯拉( Nikola Tesla),甚至也包括 1500 年代的达芬奇。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所有那些时代尚未实现或还没有完全实现的想法,看作是虽然没丢但也还没找到的东西。
NS:我们再来谈谈中国。我们对彼岸在高科技出口方面(至少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遥遥领先于我们究竟应该担心到什么程度?我们应该担心他们在网络技术或无人机方面占据的主导地位吗?还是应该担心他们大力推进半导体行业和人工智能?如果我们应该担心的话,美国又应该如何应对?
MA:这一方面是种传统,另一方面又是个谜题,跟我们有靠惩罚自己来让自己感觉良好的倾向有关。我的意思是:一方面,中国发展成为技术创新强国对世界是有利的,因为新技术往往没法囤积;新技术本质上属于思想,而思想往往会扩散并被广泛采用。经济学家威廉·诺德豪斯(William Nordhaus)很久以前就表明了,新技术创造出来经济盈余大部分都不是发明者所得,98% 都是被更广泛的世界捕获了;我认为这显然不仅适用于发明家或公司这个层面,也适用于国家这个层面。美国创造出来的思想让全世界都变得富有了很多,我认为中国创造出来的思想也一样。
NS:如果希望你给今天的一位聪明的 23 岁的美国人提供一点建议,职业方面的建议的话,你会怎么说?
MA:不要追随你的激情。我是说真的。不要追随激情。你的激情有可能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愚蠢,都要没用。激情应该是你的爱好,而不是你的工作。那玩意儿你有空的时候再做。
相反,要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想办法做出贡献。找到经济当中最热门、最有活力的部分,并弄清楚怎么才能做出最好的,最大的贡献。让自己对周围的人、客户和同事有价值,然后每一天都努力去提高这种价值。
有时会你会觉得所有那些令人兴奋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前面似乎已经没有路了,技术的历史已经终结,除了维持现有的东西之外已经没什么可做了。这只是想象力的失败而已。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我们周围全都是腐朽的既有企业。这些旧势力需要被新技术取代。让我们开始动手吧。
译者:bo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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