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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来的OYO能拯救中国小旅馆吗?

  来源 界面新闻

  记者 郑萃颖

  2007年,在国营五星级宾馆磨练过的吴远,接手代管了一家状况糟糕的小酒店,他将其戏称为没有评星的“闲散社会小旅馆”。

  业主在自持的两层楼外又租了一层,一共60多间房。由于投入有限,房间装着铁门,窗帘破旧,床垫弹簧筋骨凸显。即便如此,吴远还是凭借自己的从业经验努力经营,并从周围单位拉来了差旅客源,酒店一度达到住率120%(包含钟点房)、年营收110万元。

  但好景不长。大概从2010年起,酒店所在的成都新华大道附近冒出了越来越多的品牌连锁酒店,宜尚、如家、7天……价格差不多,门面亮堂整洁。吴远数了一下,从2010年至今,小酒店周围一公里,各类酒店从原来的一、两百家增长到417家。

  2014年前后, 吴远手上这家小酒店遭遇了更多打击:客户单位搬离,“扫黄风暴”后行业遇冷,顾客越来越习惯网上预定比价,原本用于酒店改装升级的资金,也因为业主的其他投资而泡汤。酒店入住率下跌到了70%。

  吴远当时就想,必须要寻求改变了。他不知道,此时有人也在想改变单体小酒店的命运。

  2013年,20出头的印度年轻人Ritesh Agarwal创办了一家酒店预订公司OYO,在印度大街小巷快速蔓延。

  热爱去印度“穷游”的曹女士发现,印度价位在一百多人民币左右的小酒店非常普遍,装修、设施简陋,没有牙刷拖鞋,甚至没有空调。2017年她在Booking上预订了一家OYO,在印度火车站附近,找到了淹没在红色纱丽里的OYO店招,“不廉价,但也不高端,有空调,感觉就是印度的‘如家’”。

  OYO迅速吸纳大量印度的廉价旅馆,通过标准硬件设施和门面改造,提供统一预定平台和客户服务,收取佣金。据Economictimes网站2019年5月报道数据显示,OYO在印度的客房量达到17.3万间。

  印度绝大部分酒店还没有被“互联网化”。OYO正在挖掘海量市场,让资本兴奋并开始热捧。

  2015年,OYO开始获得软银集团的持续投资,后者善于培育国际级的互联网企业并将其引入新市场。

  除了印度,OYO拓展到了英国、日本、东南亚。而人口密集、酒店市场体量庞大的中国,显然是OYO认为像印度一样大有可为的市场。

  2017年底,OYO在深圳开出了中国市场第一家店。然后,所有中国区创始团队成员都跑到各地摸底一线、接触酒店业主。到2018年,OYO红色招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醒目地出现在中国的大街小巷。以成都为例,大约每周就有一、两家酒店新挂上OYO的店招。

  2018年9月,软银带领光速资本、红杉资本等,对OYO投资8亿美元,其中将有6亿美元用于拓展中国市场。

  目前,入华一年多,OYO已经覆盖了中国近300个城市,拥有8000多家酒店,房间数40万间。 而华住酒店集团发展十余年,拥有酒店数量是4000家。

  去年5月,OYO的业务员找到了吴远,告诉他加入OYO有几点好处:第一提升客房销售;第二派店员来帮助酒店管理、提升服务;第三通过上述工作以及包装,形成品牌效应,给酒店带来大量客源。OYO有自己的预定平台和会员体系。

  “我们这种闲散的社会小旅馆,确实需要这些。”吴远说,其他业主向他咨询,吴远告诉同行们不妨一试。

  OYO一路高歌猛进的姿态,使这家公司成为中国市场上新的奇异物种,激起行业关注的同时,也有质疑之声,竞争对手也接踵而至。

  OYO究竟带得动这些中国小旅馆吗?

  落伍的小旅馆

  在接触 OYO之前,吴远的遭遇是中国成千上万小旅馆店主的缩影。

  “单体酒店这两年的出租率比连锁酒店低40%左右,没有品牌,没有会员体系,很难招到好的管理人员。” 一位与OYO竞争单体酒店市场的新玩家高层告诉界面新闻。

  中国有超过一半的酒店,房间数达不到加盟连锁品牌需要的80间以上。另外,加盟店要求统一装修,加盟费用较高,这些条件把很多小成本投入的酒店拦在门外。

  而OYO不收取加盟费,免费给业主提供店招、枕套、床尾巾等配备,收取佣金较低(年营收3%左右,各店情况不同)。这也是为什么OYO进入中国后,迅速有这么多酒店加盟。

  OYO酒店会有床、桌子、水、网络、卫生间、热水、空调,没有多余装饰。OYO App上的好评里,出现最多的是“干净整洁”,“性价比高”,“地理位置好”,“服务热情”。

  贵阳OYO永安寺街店,在一条老旧的小街上,周围是麻将馆、昏暗的汽修铺、简陋的矮房,破损的水泥街道。OYO的招牌是整条街上最醒目且有现代感的东西。酒店房间远超出你对一家90元酒店客房的预期,卫生间做了明显的干湿分离重装,干净宽敞。桌上摆着OYO的宣传牌,写着“花更少,住更好”,就这家店来说,确实符合这一点。

OYO贵阳永安寺街店的周遭环境(摄/郑萃颖)OYO贵阳永安寺街店的周遭环境(摄/郑萃颖)

  小旅馆也难获得更好的网络客源渠道。

  2014年左右,吴远曾尝试加入一家本土网络销售公司。这家名叫娟娟e家的公司在成都号称签下了700多家酒店,自己整合平台做线上销售,并发展自己的会员。但后来,这家公司放弃建立会员体系(当时携程几家OTA已占据在线酒店预订市场的主要份额),转做帮助酒店打理在OTA平台上的销售。吴远向其支付少量佣金,腾出时间来喝茶打麻将。

  不过,吴远代理酒店的一大部分客源仍然受制于线下火车站拉客的“串串”(成都当地的称法),他们从火车站源源不断地拉来客人,但价格压得很低,从中赚取差价,酒店利润被稀释。

  因此,当OYO找上门的时候,吴远答应了合作。

  遭遇封杀

  有数据称,中国的酒店连锁化率仅在20%。

  OYO中国合伙人兼CFO李维告诉界面新闻,他们通过OTA和高德地图的数据分析,中国的单体酒店市场规模预计有100万家,约4000万间客房,OYO目前的签约客房数量只占到1%。

  中国酒店业的新增市场正明显放缓,玩家都开始进入存量市场寻找机会。“这不是一个拼多多的市场,不是消费降级,而是原来消费这些小旅馆的人群,对住宿的要求提高了。”上述OYO竞品的高层分析。

  曾经被中国本土酒店集团嫌弃、够不上加盟门槛的小旅馆,现在成了新的潜在市场。而OYO这匹半路杀出来的黑马,立刻触动了行业巨头的神经。

  去年11月前后,无论美团点评还是携程,都搜索不到OYO的酒店。

  “据我了解,美团打压最严格的时候,每周开两次会,让一线员工检查平台上的酒店和OYO有无合作、是否是换了马甲的OYO。”吴远告诉界面新闻,而当时美团点评每天带给他的订单量有十四、五单。

  与OYO合作5个月后,由于未带来预想的营收,还需从总营收中收取佣金,吴远选择和OYO解约。

  另一家成都酒店的业主姚女士,由于不懂线上运营和酒店管理,选择与OYO合作。但因为无法承担被美团下线的损失,也提前和OYO解约了。

  吴远觉得,OYO派来驻店的工作人员“能力、背景都不错”,帮助酒店提升了在OTA平台上的销量,但OYO本身的预定渠道几乎没有带来客源增量。

  与线下拓店的速度相比,OYO自身预订渠道的推广相对滞后,不得不依靠其他OTA平台。一旦产生潜在竞争,势必会受制于人。

  OYO的一位员工告诉界面新闻,OYO已经与OTA平台达成了协议,保证加盟酒店在这些平台上销售,前提是摘掉“OYO”的前缀。

  至截稿时,记者搜索成都的OYO加盟店艾尚酒店、申通酒店,在携程上可以搜到,但在美团上仍然没有显示。

  正面交锋

  在大型酒店集团从业十多年的俞新姚告诉界面新闻,中国酒店业的创业教父、华住集团创始人季琦很早就关注到了国内的单体酒店市场,并在2017年以1000万美元入股OYO。他当时在公司内部说,“这件事(OYO模式)五年前做,绝对做不成,但现在或许可以。”

  他或许想用这1000万支美金持OYO模式在印度的试验。

  但随后OYO进入中国,又相继获得软银、Grab、滴滴、Airbnb的投资,融资总额接近19亿美元,华住的1000万美元变得微不足道。

  面对OYO汹涌的势头,今年4月华住集团推出直销平台“一宿”,调低海友、怡莱、星程三个经济型及中端品牌的加盟门槛,意图吸纳更多单体酒店进入自己的体系。

  另据业内可靠消息透露,季琦以大股东身份投资了慧住。

  慧住创始人是艺龙高管出身的连续创业者夏青宁,这家公司模式与OYO类似,未来有可能获得华住酒店布草标准洗涤体系的支持,这对保证酒店的卫生标准并降低成本有益。

  有OYO内部员工称,有同事已经被慧住挖角。

  美团点评和携程也在孵化自己的加盟品牌。美团酒旅团队孵化了“轻住”品牌,有媒体报道称,该项目预计2022年在全国500个城市达到1万家酒店规模。携程投资的旅悦集团则孵化了对标OYO的“索性”。

  一位“索性”在重庆市场的BD(业务拓展)告诉界面新闻,索性加盟店运营方式分为全托和半托。前者由索性派驻店长,后者由索性对酒店员工提供培训,帮助业主控制成本、运营网络销售。加盟店签约后经过改造、翻修、培训,大约30天开业,索性按总营业额的3.5%收取管理费。

  今年索性在重庆的签约目标是80家。“我们是一家纯互联网基因的酒店管理公司,所有加盟酒店使用旅悦集团研发的PMS,业主签约时也会把携程当作一种背书。”这名BD说。

  今年3月,属于携程系的同程艺龙,投资了一家名为河马酒店管理的公司,注册了微信账号“OYU酒店”,从媒体披露的信息看,OYU的加盟模式类似OYO,免加盟费,面向40间房以上酒店,派驻经理驻店指导。一个字母之差的名字,明显带有阻击OYO的意图。

  不过,大平台进入垂直领域做酒店也并不容易。去年底,去哪儿网推出的自有酒店品牌Q+,因业务不达预期而关闭。携程2008年成立了星程酒店管理公司,后又转手给华住来管理。“如果进入这个市场,你只看到市场可能性,但又没有操盘经营的能力,恐怕很悬。”俞新姚评价。而美团的轻住最近有传来中层人事变动的消息。

  不管巨头间的玩法如何,吴远和他身边的酒店业主诉求简单直接,就是合作能带来收益。“OYO销售人员拉来旅行社订单,改善了收益,有些加盟店主觉得还行。”吴远说。

  今年开始,轻住和索性的团队频繁联系吴远,一个月两三个电话,甚至一周三次上门。成都酒店圈子的业主们都在互相打听,“你觉得这家怎么样?”“那家你还续约吗?”

  每年三月糖酒会期间,全国糖酒行业的人涌入成都,酒店瞬间供不应求。这些平时一百多元的平价旅馆价格翻两三倍。对吴远这类酒店主而言,是比五一、国庆节还要红火的时机。

  “但是今年OYO不知怎么做了个直通车,给我们附近很多酒店输送了平时价格的四十多间夜,系统自动接单,价格相比较就低得可怜。”这让吴远觉得OYO还不够了解当地市场。

  还没有数据说明,OYO进入中国签下的第一批酒店业主,一年之后还留下多少,如果他们没有因为被其他平台封杀失去信心,没有因为OYO尚未跟上的管理及直销体系(App和会员)失去耐心,没有被新的玩家拉走。

  先圈地,再补课

  OYO似乎对“续签率”不是特别紧张。

  “这只是OYO的第一个阶段,现在我们已经进入第二、第三个阶段,搭建精细化运营的生产线。”OYO中国的CFO李维说,“从我们收到的反馈来看,大部分业主都愿意和OYO继续合作,因为OYO给他们带来切实的提升。”

  “你更应该关注收款率这个概念。”他告知了界面新闻一个可观但不能公布的数字。与此同时,OYO在全国各地还有数千人的地方团队继续掘进4000万间客房的新鲜市场。

  如果OYO进入中国市场不快速扩张,很难说它能否拿到如今这么雄厚的融资,又或者早被本土玩家阻杀。

  但前期超速扩张,给OYO留下了一堆需要补的课。

  直至今年4月中旬,后起步的OYO App、小程序直销渠道的客房销售量仍然较小。记者接触的几家成都加盟店店主,都表示OYO的预定平台并没带来多少订单。

  也有酒店业主在媒体采访中称,OYO驻店运营经理一人分管多家,没有在单店投入足够的精力。有不愿具名的OYO内部人士告诉界面新闻,“和市场上成熟的系统相比,OYO推广自己研发的酒店系统尚存漏洞,酒店业主几乎都得同时使用两套系统。”

  李维曾表示,用于中国市场的6亿美元将主要用于提升OYO企业能力,持续提高对酒店改造投入等。比如今年计划在中国落地7所OYO酒店大学。

  OYO现任酒店学院院长张宇曾在锦江、华住干过,在一线参与过酒店品牌之间的实战。他认为,相比在体系完全成熟的华住按部就班,“OYO是个更有意思的事”。

  去年12月他加入OYO后,几乎每周都在出差,给各个区域的OYO驻店经理、前台、业主开课培训。

  一位参与培训课程的OYO门店运营经理告诉界面新闻,课程内容包括酒店经营的基础逻辑和实操细节,核心在于如何在酒店现有条件上做调整,达到营收改善和体验提升的目的,比如“永远优先销售好房间”、如何选择最有效的店招位置。

  “不要想那些诡异的小心思,曾有人装一瓶自来水放进马桶水箱,减少冲水量,结果冲不干净影响体验。”他对课程中一段分享印象深刻。

  今年4月,OYO刚上线了新的会员体系,在OYO App上可见,通过积累入住间夜量,或者花钱购买不同级别的会员卡。注册了App的OYO用户也明显感觉到,今年这家公司在加大营销力度,因为会收到密集的折扣信息、抽奖活动短信。

  目前加盟OYO的酒店,每晚价格以一百多元的为主,也有一些从几十元到三四百元不等的门店,硬件设施和服务档次并不相同。去年12月开始OYO平台上的酒店开始有了轻享、智享和尊享的分级,李维表示,未来还会有更细的品牌梳理。

成都的OYO慈当酒店,明显不是几十元的小旅馆,价位在150至200元(摄/郑萃颖)成都的OYO慈当酒店,明显不是几十元的小旅馆,价位在150至200元(摄/郑萃颖)

  有业内人士抱怨,OYO开发的运营管理系统分散而复杂,比如要提高阿姨打扫效率做了一套系统,为送餐又做一套系统,系统之间并不连接。像华住早已经历过磨合,所有系统打通。

  “这是个过程。”李维对界面新闻记者说,OYO在上海总部一千多人,本土技术团队就有500人,独立开发中国系统,“现在很多功能会先做小工具,最后都要纳入到同一个系统CRS(中央预订系统)里面。”

  李维曾对媒体总结,OYO在2019年最重要的四项能力提升,分别是项目开发能力、改造能力、运营管理能力和分销能力。“如果能做到60%甚至80%,OYO的价值将会真正显现。”

  只是在竞争对手陆续入场的环境下,酒店业主未必选择等待。就像吴远所说“我没时间等他们改变,商人很简单,就是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时间对业主来说是最大的成本。酒店与这家合作没有效果,就会换另一家。”长期在重庆接触一线业主的索性酒店地推人员解释说,“物业在不断折损,如果没在有限时间内回本,酒店的投资利润就不高,回报周期拉长之后,业主又需要再投钱对酒店装修改造。”

  快速扩张同样也给OYO的内部管理带来挑战。

  签约房间数量的高指标,以及前期拓展市场的宽松补贴政策,给这个快速组建的新公司管理系统带来了漏洞。

  有媒体报道,为了达到公司制定的签约新房数量,当地业务发展人员放宽了签约酒店的标准,签入了一批证件不全、房间数量很小、甚至没有消防许可证的旅馆。

  另有OYO离职员工对媒体透露,运营人员为了完成入住率指标,会在录入信息时将100元房费的1间房拆成多个几十元一间的房,以此提升入住率数据。

  “一线员工就是为绩效而生存的,总会有人试图去践踏边线。考核过夜出租率(OCC)指标的做法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公司拿不到一些酒店的历史数据。”上述OYO内部人士解释称,公司面对的大量小加盟商、个体经营酒店,其中有部分用的是手写账本,甚至没接受过基础的计算机教育,公司很难获取这些酒店的历史经营数据,也就无从比对员工所录信息,给风控工作带来困难。

  李维对此回应,去年10月OYO开始组建廉政合规委员会,加大力度应对“人员管理、供应链管理,以及数据造假问题”,对员工违反公司廉政合规制度的行为“采取零容忍态度”。

  没有快车道

  几位进入这个市场的从业者都对界面新闻谈到,推进单体酒店品牌化的难点在于,大量业主看重短期利益,不愿意做长期投入;在不提供历史数据的情况下,美化此前经营情况;在谈合作协议时要求公司承诺更高的创收条件。

  相比OYO,它的中国对手索性和慧住都在签约酒店的选择上更谨慎一些。据了解,慧住的签约酒店平均房间数为60多间,在40至120间客房体量的酒店区间。而索性酒店的地推人员告诉界面新闻,他们选择酒店物业的要求会比OYO更多,当地10名地推人员每人的业绩标准是至少每月签下一家。

  新玩家高层谈到其竞争对手OYO,分析称,“OYO看到了巨大的市场的痛点和需求是准确的,但目前的问题是切错了市场。”

  OYO酒店创始人兼CEO Ritesh Agarwal在中国首次公开亮相时,介绍OYO主要瞄准中国低线城市的分散酒店市场——那些客房数小于80间,客单价在99元左右,往往被业界巨头忽视的酒店。

  OYO的选择,可以避开如家、汉庭所在区间直接竞争。“但近几年国内新开的单体酒店有多少会比如家、汉庭差?那些80块一晚的酒店,不是现在被互联网化一代会接受的主流。”上述竞品高管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种把低价酒店统一冠名的模式实在是不行,现在中国的老百姓最起码也要住200块的酒店,比印度富裕多了。”知乎上一位标注为创业青年的网友在OYO的帖子里留言。

  李维的回应侧面印证了,OYO也意识到这一现实问题。

  “面对中国单体酒店市场这个新的巨大机会,肯定不可能一步到位。”李维说道,“我们到去年8、9月份有了大数据的积累,开始根据酒店的位置、客流量做进一步的筛选区分;到第三阶段会进一步细化,对不同行政区划的市场做不同的方案。”

  俞新姚觉得,这个市场上有70%到80%的酒店是可以通过加盟品牌、输出管理理念得到经营提升,取决于业主的态度、酒店的条件,“但我们并不明确知道这百分之七八十是哪一部分。”

  “由于KPI的导向,OYO把太多精力放在低价值商户,这是公司目前最大的困扰。“OYO内部人士称,低价值商户的进入除了带来管理难、改进空间小等问题,接下来也会出现解约的挑战。

  界面新闻采访到了两家认为加入OYO对业绩有所提升的加盟酒店,本身基础条件较好。OYO巧家时尚酒店在郑州火车站附近,开业3年,卫生程度比周围旅馆要好一些,设施也更新。酒店管理者胡项雨说,加入OYO后改进了客房打扫标准和服务接待,并通过市场营销活动带动了入住率。

  有87间客房的西安OYO尊享美瑞酒店,当地的销售团队给酒店带来了新的团队客源,驻店OP(运营经理店长)称,他们会给单体酒店谈下附近停车场车位与周围餐饮店的早餐合作,提升竞争力。

  OYO已经在小规模尝试一些更重的模式。OYO公司新一期内刊中提到了“百万焕颜”计划,据悉,这是指由OYO出钱投资一些门店进行改造,同时对门店收取较高的佣金。据环球旅讯今年2月的报道,OYO除了主体的加盟模式,开始有少量的直营和委托管理酒店,数量不超过100家。

  在华南区,OYO正在尝试推进名为“China2.0”的计划。OYO内部员工介绍,这项计划的模式类似承包经营,承诺业主保底收入,然后酒店由OYO代为经营。“想要改变供给,必须要变重,但同时公司面临的挑战是,需要越来越精细化的运营。”内部人士说。

  一边创新,一边躲坑

  OYO中国的总部位于上海五角场附近的一栋共享办公空间。过去一年,这家公司的人数扩张了75倍。

  堆放着活动物料的过道,并肩坐在楼梯边的长凳、腿上摆着电脑讨论工作的年轻人,近晚上12点还在加班的团队,这里的节奏和氛围像楼层中间的旋转楼梯一样令人眩晕。

OYO中国上海总部办公室中间的楼梯(摄/郑萃颖)OYO中国上海总部办公室中间的楼梯(摄/郑萃颖)

  CFO李维的办公室在四层的一个靠窗角落,由透明玻璃隔开的一个六七平米的屋子,他打算在午饭的间隙和记者聊聊,扒了几口盒饭又站起来到办公室门口礼节性地握手。

  他的上一份工作是神州租车CFO,其前同事钱治亚从神州租车离开后创办了瑞幸咖啡,和OYO一样都在资本冷淡期创造了新风口。

  李维情绪高昂,逻辑明晰。“我们核心要做的是,成为一个收纳各种不标准的酒店、再输出一个更好酒店的生产线。”他在空白纸上画出一条传送带,“这个生产线需要你小步快跑,用大量的实操去测试,不然你怎么知道在中国如何去做这件事。”

  “现在前端系统积累了不少数据和模型,可以颠覆传统酒店业签约一个项目需要好几个月的速度。”李维说,OYO会保持14天完成开发签约的速度,其中95%的内容通过系统直接审批,未来是数据和系统决定项目的签约与否。

  就在5月初,OYO宣布与支付宝达成战略合作,OYO酒店将全面接入支付宝小程序,可通过支付宝在线预订酒店。这对经历过OTA封杀的OYO来说至关重要。

  “OYO喜欢招跨行业的人。”一位OYO员工告诉界面新闻。从OYO中国的高管背景来看,也确是如此。

  OYO中国合伙人兼首席运营官(COO )施振康之前是造纸业巨头APP集团的全球消费品总裁兼CEO,之前的履历包括法国酒店集团雅高,以及快消品行业的红牛、百事。今年4月刚宣布任命的OYO中国首席收益官(CNO)朱磊来自号称全球第三大消费品公司的百威英博—-知名酿酒制造商。人力资源官凌震文,先后在可口可乐、制药公司阿斯利康、IBM、大众点评、万达集团等负责人力供给。首席技术官邹嘉,加州伯克利分校计算机科学博士,曾任职谷歌,在摩拜管理400人团队。

  根据锌财经报道,OYO中国的团队中有来自包括“单车系”、“外卖系”各行业,高管团队中酒店行业出身的不到五分之一。

  李维解释跨界团队构成,一部分酒店背景的人适合做运营酒店工作,OYO还需要在过去一段时间经历过中国新经济、互联网的跌打,有解决问题能力的人。“我们更注重这个人是不是逻辑思维能力强,很数据驱动,有热情,然后share (共享)OYO的愿景。”

  团队中有不少快消品背景的人。李维解释,因为地推有很多仗要打,业务需要深入到很多低线城市,管理的团队范围很大。

  但即便是一堆聪明人聚在一起,OYO仍然还没彻底解决一些“笨问题”。界面记者在查看OYO App预订酒店时发现,点击成都一家酒店地图导航后,切换到的导航线路,与在高德地图上直接搜索该酒店的位置并不一致,相距十多分钟车程。

  另外在OYO App上搜索酒店时发现,浙江嘉兴桐乡市的一家常规酒店标价998元,但在携程上搜索到的价格是在450元左右;OYO上武汉鑫丰快捷酒店标价500元,但在携程上最低价格为143元。

  界面新闻记者在OYO App上搜索武汉市400元至500元区间的酒店显示有12家,其中有7家的价格大于900元且明显与图片显示的酒店价格不符,有4家甚至标价1900元,看图片就是一般快捷酒店的水平。

  “这是因为一线管理者不想让用户预订,故意把价格标高。”OYO内部人士透露。他解释说,当你酒店还剩3间房可预订时,考虑到其他平台还会有订单,继续开放OYO平台的预订,有可能导致用户到店无房,而这是公司在管理考核时严格要求避免的。

  但一线员工没有权限关闭房间预订入口,需要跟总部提前沟通,沟通过程很费时费力,总部的人员不一定懂酒店,于是一线员工宁愿通过调高价格来避免到店无房的情况。

  “总部想通过大数据来解决酒店运营的决策,由总部来控价(目前对部分门店控价)和控房。方向不错,但在短期还不能做到的情况下,理应把权限下放到实操酒店业务的一线。”业内人士分析,“OYO想基于资本和人才,绕过传统酒店的路子来走捷径,但却因此一直遇到坑。”

  一位中国旅游业重要行业论坛的组织方人士亲临了OYO创始人Ritesh Agarwal的演讲,评价他,“第一次来中国演讲就用了很多中文的词汇,参加各种会议遇到挑战性的问题,一点都不着急生气,智商情商都很高。”Ritesh Agarwal现在还有了个中文名字李泰熙。

  但也有印度媒体报道中提到,Ritesh这个年轻人在宣传自己的过往时有夸大、渲染成分。李维认为,这位年轻的创始人除了拥有印度互联网公司创业者所共有的特性,比如对数字敏感、聪明,Ritesh还有更多一层的特质,“他是个fighter”。

  对于在中国扩张这件事,创始人和软银想必是达成了“搏一把”的共识。“我们未来18到20个月不需要融资。”李维说。

  但无论对OYO还是竞争对手,他们正面对的这些单体酒店,大部分正是过去十几年间中国第一波酒店品牌化浪潮中淘剩下的,要将它们品牌化、互联网化,是一项有理想主义色彩、又颇具挑战的酒店业新命题。

  (文中吴远、俞新姚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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