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全现在”(ID:quanxianzaiAPP),作者:张依依,36氪经授权发布。
“我们将在灰色的地带中,寻求黑暗的公正”。
这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阿洛所在的告警群里一如往常,不断发布着消息。在这家互联网公司里,自动化监控程序昼夜不停地监控着系统的运行,一旦性能超标,比如 CPU(中央处理器)利用率达到 90%,就会触发告警。
突然,告警记录里刷出了一位同事猝死的消息,死因是结肠癌晚期。讣告夹在告警记录里,显得很扎眼,但很快就被刷了上去。在大一点的企业,每天的告警记录可能有几百条,新的消息覆盖掉旧的。看到的人也没有精力想太多,他们还要赶着去处理新的告警,不然就会被处罚。
再后来,不到一星期,连那个人是谁大家也记不太清了。“感觉人命就像一条系统告警记录一样,很快就没了。这就是我对企业的感觉。”阿洛说。他在这家公司里从事和 IT 相关的工作。
在国内某“大厂”做开发的两年,吴敏也在公司楼下见过救护车。他不知道带走的具体是谁,公司内也不允许谈论。他只知道,一位同事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每天夜里两点下班,早上七点上班,动不动就睡公司,最后得到了通报表扬。“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价值观不对。”
2019 年 3 月,这种对互联网企业的积怨集中爆发出来。一名刚毕业不久,初体验到 996 工作制的年轻程序员注册了域名 996.ICU ,将大厂的奋斗文化与个人的健康代价联系在了一起,因为“工作 996,生病 ICU”
图片:unsplash
短短数日之内,这个口号演化成为 2019 年一场极具声量的浪潮。同为 IT 从业者的阿洛和吴敏,都成了这场浪潮的参与者。
在互联网行业内,超时加班的情况已经不是秘密。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公司将它变成明面上的制度,大举推行。
一位小米员工此前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透露,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这种常态化的加班状态,“对于996,虽然内心是拒绝的,我的身体和脑细胞是反应不过来的,到那个点,真的困得不行。但我还是觉得这是应该的。”
996.ICU 出现的同一年,发生了数起与 996 制度相关的事件。2019 年 1 月,杭州电商公司有赞在公司年会宣布执行 996 工作制;3 月,京东内部有员工曝出将实行分部门 996 或 995 工作制。
996.ICU 的网页上指出, 996 工作制违反现行的《劳动法》以及《国务院关于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996 工作制下,只有拿到当前工资的 2.275 倍,才在经济账上不吃亏;而即便钱给到位,每周 72 小时的工作量也远超《劳动法》规定的每周 48 小时的上限。
网站末尾写道,“Developers' lives matter”(程序员的命也是命)。
2019 年 3 月 26 日,网站上线没几天,全球程序员聚集的代码托管平台 GitHub 上,出现了一个同名的代码仓库。一般来讲,开发者会使用这些仓库来储存某一特定软件项目的代码文件,文本和图像。
这个名为 996.ICU 的仓库在出现后迅速获得巨大关注,两天内获得了 5 万个标星,登上 GitHub 趋势热榜第一。该仓库的出现极大推动了反 996 的扩散,也让它真正从一个口号演化成一系列行动。
与网站的静态信息不同, GitHub 更像是一个众声喧哗的广场。旁观者不仅可以给仓库点赞表示支持,也可以参与进来,修订或添加内容。然后经仓库主的合并通过,逐渐丰富原本的仓库;或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另起炉灶开启更多旁支的仓库。在这里,所有的更改都会被记录留存。
参与者 Xokctach 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仅 3 月 27 号一天,项目就收到 50 多个合并请求,包括修改笔误、添加新内容、将中文内容翻译成多国语言等;次日,996.ICU 新增了一个“曝光 996 公司及部门”的投票功能,并延展出两个关联项目:996 公司黑名单和 955 公司白名单。
与此同时,人们涌入各类社交平台,建立以 996.ICU 为名的群组,分享彼此境遇,吐槽或是互相支招。开发人员用于团队协作的办公软件 Slack ,也被志愿者使用起来,商讨下一步计划。
大家最初想象过很多方法,希望让 996.ICU 的概念留在公众话语里,并拥有长久的影响力。
比如,有人提出要在某一天,将社交媒体账号集体换成 996.ICU 的头像;有人打算制作一套表情包和 meme 发布到微信商城;有人则想要在微博、B 站这样更主流的平台上做宣传,或是像饭圈一样集资买公交地铁站广告;也有人想要做一个游戏,让程序员可以为自己打工,游戏的名字就叫做:“程序员不能死!”
图片:996TSC 主页
这些想法大多停留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阶段,但也有一些受到广泛支持的想法,衍生成 996.ICU 的子项目,真正尝试反制 996 加班制度。
其中最出名的项目之一就是“反 996 许可证”——简单的理解是,当一个开源项目将“反 996 许可证”加入自己的授权协议,任何想要使用该项目的公司都将需要遵守这个协议。这利用了开源社区的特性,意味着加入该协议的项目越多越普及,它对企业就越具有约束性。
就是在这时,此前一直在旁观察 996.ICU 运动的 Suji Yan 正式参与到其中。他的妻子,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法学博士 Katt Gu 为“反 996 许可证”起草了授权协议。
在 Suji 看来,到这个阶段,因为 996.ICU 而聚拢的这些人之间已经形成某种自治的机制。
有别于传统的组织形式,它没有一个领头者或中心负责人,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协作,提交意见。至于是否合并意见,则由仓库主和志愿者通过“民意”投票决定。
Suji 告诉全现在,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一个账号提出修订意见,想将字节跳动从企业黑名单上去除,并列出自己的一系列论据。此举引发了很多人的反驳,最终合并失败。“就是一人一票的投票,结果就把他给干死了,跟雅典公民大会上的陶片放逐制似的。”
2019 年 4 月 11 日,马云在阿里巴巴内部交流会中谈及 996 ,表示“今天中国 BAT(百度、阿里、腾讯)这些公司能够 996 ,我认为是我们这些人修来的福报。”
这句话使得原本势头有所消减的反 996 运动,重新被推向新的舆论高点。在知乎的相关讨论中,有人称,所谓 996 ,其实是对人的物化,是“把人当机器”,“现代人很大的痛苦就在于‘自我物化’而不自知”。亦有人截屏指出, 2017 年马云接受韩国媒体采访时说的是,“我后悔终日忙工作,根本没时间陪陪家人,要是能再活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在接下来的五四青年节,主张用线下行动抗议 996 工作制的项目小组 996action,组织了一场行为艺术式的线下活动——以挂号信的方式给马云寄送劳动法。
小组的 GitHub 页面显示,活动收到百余张寄送劳动法的照片,其中有一个人直接将一本劳动法贴到了蚂蚁金服办公大楼的玻璃上。
同一时间,成员们又发起了对各地人社局的信息公开申请,申请公开劳动保障部门日常巡视检察的年度计划、举报投诉渠道、承办案件的统计表,以及 996icu 行动发酵至今劳动部门的应对。
但始终,这种去中心化的组织方式是松散的,人们可以迅速地聚在一起,也会受各种因素影响而迅速散开。
图片:996action
2019 年 5 月,中美贸 易摩擦,对加班文化的同仇敌忾,逐渐淹没在更大的舆论浪潮之中。
或许也因此,很多人没有注意到,最初的仓库主 996icu 消失了。
仓库记录停留在 2019 年 10 月 20 日, 996icu 合并了一个修订请求,将大连赢海科技有限公司加入企业黑名单,并附加了三张内部群截图。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尽管还有人不懈地提交新的修改,提交企业强制加班的证据,但它们都只能停留在请求阶段。仓库已经废弃,空留下一个场地。
关于 996icu 消失的原因说法不一。“盗号的可能性不大。”阿洛对全现在分析,“ GitHub 我们(程序员)不会随便扔的,就算是密码丢了我们也能找回来。从技术人的角度,如果账户都不上,只能是人出事了。我们是这么猜测的。”
除此之外,群内最初的几名核心成员,包括 996action 行动的几个组织者也全部“失踪”——这可能意味着他们换了账号,也可能是不再参与,彻底退出,总之已经不再活跃。阿洛尝试沟通过其中几个人,有一个提醒他,不要问,不要打听,然后就再也没有上线了。
尽管得到了央视新闻和《人民日报》等官方媒体的正面评价,但和组织者们一开始的乐观想象不同,反 996 运动并没有受到所有人的欢迎。
2019 年 4 月,996.ICU 的网页和 GitHub 主页一度被部分浏览器屏蔽,无法访问,且显示“存在违法信息”或“扫黄打非机关提示”。同一时间,阿洛表示,被 996 内部称为星火群的 QQ 群悉数遭到封群。
组织寄送劳动法的活动中,志愿者也发现,很难在微博上发起话题。知乎、贴吧上的相关讨论也会很快遭到删除。
而 GitHub 仓库的 issue 区,则早在当年 3 月 29 日、996ICU 的话题热度最高的时候,就因为“讨论失控”被仓库主主动关闭。关闭前,仓库的 issue 数量已经超过十万条。
这一切都阻止了反 996 讨论的蔓延;线下行动也很快陷入困境,进一步消磨了参与者的热情。
申请信息公开涉及到繁琐的程序,志愿者查条例,寄资料,收文件,电话沟通,前后花费了大概半年多的时间。
2019 年 11 月,996action 的主要参与者“鬼柒”在自己的豆瓣上公布行动的阶段性结果。江苏苏州直接回复了绝大部分申请公开的信息,包括关键的年度计划、投诉渠道和案件统计;江苏南京和浙江杭州两地,则在一轮行政复议之后,在法院的要求下给出 2017 和 2018 年度的劳动监察案件统计表;广东深圳维持原答复,不公开案件统计数据;而四川成都人社局没有公开任何信息,将其均视为“内部管理信息”,不予提供。
2019 年的 5 月 20 日,志愿者提交了针对成都人社局关于信息公开的行政诉讼。
在鬼柒上述的豆瓣文章中,针对这起诉讼的描述是,“目前还在沟通阶段”。在这之后, 996action 的仓库和鬼柒的豆瓣账号都停止了更新。
根据阿洛的描述,这起诉讼最终在漫长的等待中慢慢没有了下文。
“实际上一开始,就有很大的分歧。以第一波运动组织者为主的人,相信可以通过现有的法律渠道争取自己的权益;还有一部分则持保留看法,一直留守在 Discord 和 GitHub上。”阿洛说。
Discord 原本是游戏玩家之间常用的即时通讯平台。和 996.ICU 的 Slack 群组几乎在同时组建。相比之下,它的匿名性更高,但也更加冷门,留守于此的人多是在隐私安全上有更大的顾虑。
阿洛就属于后者。2019 年的时候,他面对的是需要对抗自己所在公司推广 996 的现实,所以没有参与当时的活动,只是闲暇时在一旁观察。
但随着第一波行动陷入困境,那些留守在暗处的人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将数据进行备份,设置多个资源点,防止文档被查封,资料丢失。一面继续记录企业劣迹行为,将黑名单逐渐扩大。到了 2020 年,第一波偃旗息鼓之时,第二波行动已经具备了雏形。
“他们是给我们踩地雷的。”阿洛说,“暂且称第一年的运动为,堂吉诃德计划。”
虽然同样生发于 996.ICU 的概念,但第二波的组织者完全转变了思路。他们不再试图向企业施压或是向政府部门求助,以停止过度加班的现象,而是希望通过记录企业劣迹来帮助求职者避雷。
他们也意识到, 996 只是手段之一。事实上,在 996 的概念之后,又前赴后继地出现了 007、715 等说法。2020 年 9 月,餐饮集团西贝创始人贾国龙在社交媒体上表示,“ 996 算个啥,我们是‘ 715 、白加黑’,我们就是这么拼,经常是每周工作 7 天,每天工作 15 小时,白天加晚上,夜里还总开会。”
在如今的黑名单档案中,996 被归纳到流氓企业行为标签的“恶性加班”之中。除此之外,还有就业欺诈、恶意欠薪、职场 PUA、变相裁员、年龄歧视、员工自杀等 15 种标签。
黑名单也不再局限于互联网企业,而是扩大到一切行业内涉嫌违反劳动法,恶意压榨员工的行为。
这回应了反 996 运动曾遭到的质疑——2019 年 996.ICU 占据网络头条之时,有一些批评指出,相比于全年无休的普通劳工,程序员的条件已经很好,而且收入明显更高,”你们写代码才 996 就闹腾,太娇嫩了“。
这也是网络讨论的一个常见走向,对于 996 的声讨或许最终演化成一场比谁更辛苦,更值得同情的“比惨大会”。
2020 年 9 月,沉寂已久的 GitHub 仓库里,出现了一篇名为“ 996icu 运动仍在继续”的文章。里面写道,不希望 IT 人员成为一种特权群体,而是希望通过他们特有的技术手段,来为所有的维权者提供技术支持。“我们将在灰色的地带中,寻求黑暗的公正”。
图片: 谷雨数据
第二波行动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放到记录企业劣迹行为上。
这之中一部分是通过网络爬虫,自动抓取网络上记录下的信息,包括媒体报道、论坛上的个人求助和曝光等;一部分来自参与者主动提供的信息。
这些信息都被审核上传,并在必要时进行脱敏。“比如有些同胞会把公司内部聊天软件截图发出来,其实那些软件的聊天背景都是加了特殊噪音的,经过处理之后能显示截图者的工号。”吴敏对全现在解释。
大部分企业并不会将强制加班放在明面上,所以很多爆料者拿出的证据都是内部群截图或会议录音。“有些用拍照的方式甚至都去不掉,用特殊的解码方式可以把混入的噪音给还原出来,相当于他们有自己的密码本。这时候就需要我们去识别,去噪,再保存。”
“听说隔壁节点的大佬还会写假的水印进去,够损的。”阿洛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个歪嘴笑的表情。
在他们看来,这是 996.ICU 的特殊优势。针对员工的风控技术就是 IT 人员研究的,所以不论出现什么新的手段,都立刻会有反制的方法。“大家都是韭菜, IT 人还是比较团结的。”阿洛说。
相比于 2019 年的高调,第二波的行动要隐秘得多。以至于网络上的绝大多数人相信,这个名噪一时的话题
在仓库主消失之后,GitHub 上的企业黑名单再也无法更新。新的企业黑名单入口被放在了 Slack 和 Discord 的群组里,只能通过他们编写的自动回复机器人 bot 进行查询。
在 Slack 查询群中,输入 @福报+查询+公司关键词,就会跳出数据库中针对该公司的记录。
此前,该名单曾以线上文档的形式流传过一段时间,但遭到举报,链接失效;也有组织者发现,“有 HR 下载文件挂公众号钓鱼,有人加了群发现是老板在蹲着”,于是文档在群内也不再公开。入口一步步被缩窄到今天的形态。
截至 2021 年 2 月 23 日,996.ICU 的 Discord 节点能查询到的公开记录,包含来自国内 25 个地区 2525 家企业的信息。
群公告中,提示使用者不要用国内社交平台分享群内数据和链接,以及,讨论企业黑名单不要上升到政治和阶 级层面。
每当有成员退出,bot 就会发一条信息,“XXX 再见,愿天堂没有福报”。
阿洛表示, Slack 和 Discord 只是第二波行动中的两个公开访问节点,还有大量信息没有开放查询,也无法被国内通用的审查途径搜索到。它们被分散在不同的节点,作为资料备份在闲置的硬盘中,节点之间互相作为备份,一旦感到必要就归档备份,然后删除清理痕迹。
各个节点有不同的负责人,彼此互相帮忙,但谁也不知道负责的是谁,“我们不会去打听,也不会去找其他的资源点。防止被一窝端。”
他转达其中一位负责人的话,“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全现在和阿洛的对话在 Discord 的一个临时频道进行,对话的最后,阿洛提到自己生了重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做这些事情,也是想留下一些东西”。
随后,频道被即刻关闭删除。阿洛也更换了 ID ,消失在茫茫群组之中。
时至今日,996.ICU 的仓库仍以 25.5 万多标星,占据整个 GitHub 网站的总榜第二。
2019 年的运动爆发一两个月之后,有人在 Slack 群里表示,这次行动让自己的公司脱离了 996, 996.ICU 已经取得了成功。但很快就有人指出,很多公司只是给加班换了个外壳,“他们开始实行敏捷开发了,给你的任务,你做不完就只能自己加班,这算不算一种强制加班呢?”
互联网企业的负面新闻仍层出不穷。
2019 年 11 月,网易的一名游戏策划爆料,称自己在身患绝症之后,被暴力裁员,之后网易发布说明致歉,表示确实存在粗暴、不近人情的行为;差不多同一时间,多家媒体发布报道,华为前员工李洪元在离职后被起诉敲诈勒索,最终因证据不足被释放,释放前已被羁押 251 天,最终龙岗区人民检察院决定给予其国家赔偿。
而企业也反过来,对求职者建立了黑名单。
上海的《劳动报》曾报道,京东、腾讯、百度、沃尔玛中国、美团点评在内的 37 家企业组成阳光诚信联盟,企业之间共享“用人黑名单”,录入之后去其中任何一家求职,都会被拒绝。
早在 2019 年 4 月,浙江人社部门就提出,将推进人社信用体系建设,届时频繁跳槽等行为或将影响个人信用分。《南方都市报》则报道,今年 2 月,嘉兴公布首个“劳动者维权异常名录”,维权者的姓名、肖像、性别、地址都被披露出来。
在企业和员工之间巨大的资源和权力差距下,绕开“坏企业”的想法也罩着一层过于理想主义的光环。
“所有工厂都是坏的话,你去哪儿?” Suji 说。在整个反 996 运动中,他几乎是唯一一个实名的参与者。他现在独立创业,因而也不受到任何公司管理层面的牵制,但除他以外的绝大多数参与者都无法承担这个代价。
在国内做了五年开发后,有了家庭和孩子的吴敏选择离开中国。现在,他每周的工时是 30 个小时,每天九点半工作到下午五点,老板几乎不让加班。
除了工作时长,他感到这里和国内最大的不同是整个行业对一线开发的态度。“这里四五十岁一直做一线的大有人在。上周我们就招了个乌克兰老哥,一看简历都 43 岁了,入职之后乐呵呵地干活,我们会觉得年龄大的很靠谱和稳妥。但在国内,他们会觉得 30 多岁的人有各种羁绊,不能做到说出差就出差,说通宵就通宵。刚毕业的年轻人都是租房,可以随时变动工作地点……”
以至于 35 岁成为一道职业“分水岭”。不仅许多企业将 35 岁视为招聘的年龄上限,35 岁以上的员工也担心遭遇以各种理由为名的“优化”裁员。每日人物曾探讨过这种焦虑,一位零售从业者引用前同事的一句话,“到我这个年纪( 39 岁),体力、精力都跟不上,加班拼不过人家,迟早要被换掉。”
很多人和吴敏一样,在发现无法改变现状后,作出了同样的选择。996.ICU 子项目之一 996.Leave ,就是通过在海外就业的 IT 工程师,专门为国内想离开 996 环境的人介绍工作。这个项目获得了 4000 多的标星,直到现在仍然在运转和更新。
在程序员论坛 V2EX 上,围绕 996.ICU 的讨论仍会时不时出现。一些人对运动的结果表示失望,感到无论是全网声讨还是官媒的批评都没能带来企业的改变,反而让更多小公司跟风学起 996 的管理模式。
一位名为@songhui4123 的网友则认为:996icu 是成功的。它引发了程序员对自身处境的思考,在此之前,甚至很少有程序员思考 996 的合理与否,认为那就是奋斗,那就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
Suji 抱有类似观点。在他看来,反 996 运动之所以兴起,是因为程序员过去十年所沉浸的幻觉已经破灭了,大家意识到自己和其他的工人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在论文《 996.ICU——自由与开源软件运动的延续以及数据作为一种新形式的劳动》中写道,996.ICU 运动的本质,就是一场去中心化的、自发的、跨国的,基于互联网和各种新技术构建的平台上的“工人运动”。
只不过,他们搭建的是数字世界的基础设施。这个世界正在取代物理世界,变得愈发庞大和复杂。作为数字世界的守门人, IT 人员本可以有更大的话语权,却被圈养起来,编写将所有人卷入系统的程序。而反 996 运动就是一个逐渐觉醒的过程。
“这个事情好玩的点在于,在中国这样一个赛博化最快的国家,工程师里的一些人点燃了反抗的火种,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反抗一些什么。” Suji 表示。
有些人反抗的是加班,有些人反抗的是加班没有给够钱……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一些人退出了。但只要还有人留下来,运动就会继续下去,因为 GitHub 的协作本身就是可分叉的,总会有人接手继续贡献。
阿洛所参与的第二波行动似乎就是一个印证。
如今互联网公司对开源社区的高度依赖,让他们无法像对 996.ICU 所做的那样,将 GitHub 一禁了之。但即便如此,在 2019 年 4 月, 996.ICU 被众多国产浏览器屏蔽之时,许多人还是对此产生了担忧。同年 4 月 24 日,微软与 GitHub 的员工发起一封联名请愿,向微软施压,保持 996.ICU GitHub 仓库不被删改并且可供所有人使用。
Suji 对反 996 的未来持乐观态度,他相信会有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对此发出挑战。他有一个预测,在一两年之内会出现一个支持平台合作主义的公司,让程序员通过完全开放协作的方式,从根本上改变当前“大厂为王”的网络体制。
在全球范围内,已经有很多“平台合作社” APP。比如 La`Zooz ,由以色列开发者发起的一个去中心化、社群共有、使用加密货币的拼车服务;还有创办于美国旧金山的 Loconomics ,一个对接本地服务需求和供给的 APP。
在 Loconomics 上,所有的服务提供者都被称作“所有者”,他们共同拥有这家公司,可以选举合作社理事会,共同进行决策。至于经营产生的利润,也不再只归于企业金字塔尖的少数人,而是根据“所有者”的贡献进行分配。
(文内的阿洛、吴敏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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