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文810万作者「梁山起义」：一场抗争与招安的大戏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Tech星球”（ID:tech618），作者：周晓奇，编辑：杨业擘，36氪经授权发布。
“810万阅文作者‘起义’反抗，是矛盾多年积累的彻底爆发，新合同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业内资深人士龙炎向Tech星球（微信ID：tech618）表示。
4月27日，阅文集团迎来震荡，吴文辉带领团队集体离开，腾讯系高管团队随即接手掌管。次日，阅文爆出“霸权合同”风波，这次网文作者们没有继续隐忍，而是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抗行动。
组织“五五断更节”、提交著作权法草案意见、自发建立网文平台，平台所有作者们“同仇敌忾”，发起对阅文“霸权合同”的声讨。
在此影响下，阅文股价在4月29日、5月4日分别下跌4.65%、8.18%。为了不让影响持续扩大，5月3日阅文集团紧急宣布三天后举行恳谈会，共同探讨解决相关问题。
不过，初次恳谈会并没有缓解紧张的局势，反而进一步激化了双方矛盾，阅文强调把选择权交给作者，但作者们表示阅文完全没有诚意，并没有做出实质性改变。
与此同时，由于不同等级作者咖位、收入等差异，阅文平台上的800万网文作者，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铁板一块”那么团结，而是形成了不同利益群体林立的局面，有些作者义愤填膺，有些作者沉默观望，每个人都在关注自己想要的权益。
揭竿而起
“很多作者与阅文签署了十几次合同，从来没看过具体条款”，龙炎说。
龙炎表示，对绝大多数作者来说，只能选择签不签合同，也就是选择要不要干这一行，根本不可能与平台在具体条款上提出意见。
不过，从4月底开始，原先从不注意合同的阅文作者们，开始逐字逐句认真查看起自己签下的合同。
值得注意的是，4月27日正是阅文集团高管换届的关键节点，当天阅文集团宣布以吴文辉为首的部分高管团队成员荣退，腾讯集团副总裁、腾讯影业首席执行官程武等人接手阅文。
随后，阅文平台与作者的合同细节曝光，作者们先是发现虽然与阅文签约，但双方没有雇佣关系，也就是说阅文不必为作者提供社会保障等福利。
随后，网文作者们认为的“霸权”条款被逐一扒出，比如，独家授权到作者死后50年、阅文可将作品以免费阅读进行分发、阅文有权运营作者所有社交账号……
阅文合同内容
“佛系”多年的阅文作者们不淡定了，“被欺压久了，总有爆发的一天”，起点中文网签约作者云天说。
阅文合同细节曝光不久，一场持续高涨的“反阅文”行动开始了。
原先在疫情期间，云天已经开始构思并写作了第二本主站风格的新书，并且已经存了一部分书稿，预计在5月中旬在起点中文网连载更新。
据Tech星球（微信ID：tech618）了解，目前网络小说按渠道主要分为“主站风”、“无线风”和“新媒体风”。
主站风包容性更强，对读者要求门槛也更高，主要网文类型为历史、仙侠等；无线风主要指咪咕阅读、QQ书城等阅读APP的小说，读者群体会更下沉，主要网文类型为都市、玄幻等；新媒体风则泛指以自媒体引流的接地气的小说类型，读者群体最下沉，主要网文类型偏官场八卦、桃色新闻等。
“我为阅文读者群体，专门定制了主站风格的小说，但爆发合同事件后，暂时不准备发布新作品了”，云天说。
云天暂停了新书发布计划，而更多还在连载更新的作者，则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五五断更节”，即在5月5日当天，作者集体不更新正在连载的小说，以此抗议阅文的“霸权合同”。
“我原本每天至少更新2000字，5月5日当天特意没更新，身边大部分作者也都参与了断更”，今年2月刚与阅文签合同的作者张枫明说。
与此同时，阅文内部也爆发了更为剧烈的震荡，不少作者提前完结了正在更新的网文，5月1日起点中文网霸榜作品《诡秘之主》匆匆完结，更是将阅文风波推向另一个高潮。
“虽然乌贼（诡秘之主作者爱潜水的乌贼）声明，作品完结与阅文合同风波无关，并表示新书首发还会在起点，但阅文接下来会怎么做，谁也说不准”，红袖添香签约作者傅宗说。
据多位受访者向Tech星球（微信ID：tech618）表示，新人作者正在接洽其他网文平台，有些未与阅文签约的作者，已经在别的平台连载发表内容了。
傅宗表示，还有作者正在自发筹备新网站，正在广邀作者入驻，目前已经召集了数百位作者。
在这场集体“起义”中，大多数作者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阅文的抗议。
内部分化
王宗润越看合同越来气，“阅文不仅要我死后50年的版权，而且如果对我的作品不满意，阅文还能找人改编、续写我的作品”。
阅文合同内容
在起点中文网写了两年多网文后，王宗润在今年4月15日与其签下合同，成为了一名签约作者，“当时编辑发来合同，我第一眼看过去就发现有问题，但想想阅文这么多签约作者，我提出意见也没什么用，就签约了”。
王宗润没想到，短短半个月后担忧成为现实，阅文爆出合同事件后，他仔细查看了一遍合同内容，恍然发现自己创作的内容都不属于自己，俨然成为了一名没有任何保障的枪手。
盛怒之下，他开始在多个社交平台发帖，想要召集众多作者，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抵制阅文的“霸权合同”。
王宗润原本设想，他可以召集到大批网文作者的声援，随后自己以作者代表的身份与阅文谈判，进而获得想要的权益。
然而，现实完全出乎王宗润的预料，发出召集贴数日后，他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身边的作者朋友也委婉表示不想参与其中，想看看阅文接下来的动作再做打算，“看起来，我像是在自导自演一场闹剧”，王宗润说。
尽管，外界看上去810万阅文作者同仇敌忾对抗阅文平台，但在作者圈内，由于等级咖位、收入水平等差异，每个作者对于合同事件，都有不同的考虑。
起点中文网签约作家韦啸表示，目前阅文作者按照等级分为：白金、大神和LV1到LV5，等级按照作家过去12个月收入进行划分。白金、大神作者，年收入在200万到上千万不等；中层作者年收入在15万左右；下层作者年收入在几百到几千之间，也可能分文都赚不到。
在不同的收入结构下，每个层级的作者都有各自的打算，这导致作者群体内部形成了割裂的局面。
阅文白金作家名单，目前旗下共有白金大神作家428位
韦啸向Tech星球（微信ID：tech618）介绍说，他从2016年就在起点中文网全职写网文，现在在阅文每月有2万元左右的收入，此次阅文爆出“霸权合同”风波后，他一直保持沉默观望的状态。
“如果想依附平台吃饭，即使阅文这么搞，我们也没得选择，而且之前就存在这种病态的合同，只是这次被集中爆出来了”，韦啸说。
作为切身利益相关者，韦啸也加入了作者维权群，也去提交了著作权法草案意见，但他并没有参与“五五断更节”。
韦啸表示，断更不仅会损伤作者自身的利益，“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且还会激化作者与阅文的矛盾，起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作用。”
与此同时，韦啸在阅文有稳定收入，他也不可能愤而出走。对中层作者而言，平台的长期稳定性更为重要，如果换到其他平台，谁都没法保证能获得与阅文同样的收入。
另一方面，阅文旗下的白金、大神作者，也因为与阅文签了长期合约，根本无法做出实质性的抵制行动，只能通过社交平台发表自己的看法，而网文界大咖“唐家三少”在发表看法后，还被指偏向阅文，导致大批作者不满。
在内部割裂的情况下，不同等级的作者做出了更有利于自身利益的选择，注定作者群体不可能形成高度团结的态势。分散林立的局面，也在消耗作者们对抗阅文的气势。
阅文洗牌网文作者
面对810万作者汹涌袭来的抗争与抵制，阅文不得不拿出了招安的对策。
“我们知道有恳谈会，但不知道谁去参加了，我们想要阅文全程直播恳谈会，但阅文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张枫明说。
5月6日，阅文在北京举办作家恳谈会，就商业模式、作家生态以及作者合约等问题进行讨论。
龙炎表示，首次恳谈会去了八位上层作者，主要提出了加大打击盗版力度，明确版权授权范围和年限，关于作品上免费还是付费，以及稿费和渠道稿费透明度等问题。
“与会者表示阅文态度诚恳，有些建议无法当场给出回复，将会在上海举办第二次恳谈会，并且会在一个月内出新合同”，龙炎说。
然而，这场隐秘的恳谈会，并没有平息作者们的怒火，反而进一步激化了作者的愤怒情绪。在张枫明看来，“阅文完全不诚恳，既没有给出清晰的答复，而且依然牢牢把握着著作权，没有任何改变”。
多位受访者表示，阅文之所以敢于无视中小作者的权益，是因为掌握着网络文学江湖的大半壁江山。在网络文学领域，阅文集团占据市场主导地位，大部分流量与用户都在阅文及旗下平台，“可以说，阅文吃肉，其他平台只是在争抢剩下的肉汤”。
据信达证券发布的阅文集团深度报告显示，阅文集团拥有网络文学市场70%的内容、50%的创作者和50%左右的用户，双边平台效应已经形成。
阅文在拥有高市场占有率的情况下，已经自成体系，平台上只推荐阅文体系内的作品，不像其他平台会联合互推，获取流量。
阅文集团2019年财报主要信息
这就形成阅文靠高流量，以及带来的高收益，吸引了大批作者签约，使其被深度捆绑在平台，一旦作者跳出阅文体系，就要和海量外站作者竞争，这也是众多作者不愿去其他平台的重要原因。
也就是说，阅文带来的流量越大，作者分成就越多，也就更愿意留在阅文，作者去其他平台可能拿不到同等的高流量，获得的收益自然减少，这也就导致阅文进一步巩固了业内话语权。
在此形势下，大部分作者只能观望，等待阅文推出新合同后，再做打算。不过，当前已经有不少平台，开具丰厚的条件吸引阅文作者跳槽。
据Tech星球（微信ID：tech618）了解，五一假期前中文在线旗下17K小说网，为了吸引阅文作者入驻，紧急将平台订阅分成比例从五五开改成三七开。
据某网站编辑叶芷透露，目前已经接洽了五六位阅文作者，有些已经在商谈具体的保底、分成等具体权益，“阅文这次很伤作者，不少中小作者都在计划跳出阅文”。
与此同时，阅文此次也在一定程度上洗牌网文作者圈。叶芷表示，网文圈鱼龙混杂，以前有些写文质量不行的作者，在阅文还能赚点零花钱，这次新合同施行免费后，基本上3%-5%完全没希望的作者，直接就退圈了。
少部分作者可以退圈封笔，但对绝大多数作者来说，写网文既可以养家糊口，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自己文学创作的梦想。
“这次闹得这么大，是因为阅文引发的是行业性的恐慌，圈内作者都怕其他平台跟进阅文的做法”，叶芷分析说。
究其原因在于，阅文在网络文学行业有着举足轻重的绝对话语权，一旦阅文不顾一切强制实行新合同，那么业内各平台很快会同步跟进，到时候整个网络文学创作环境将更加严峻。
如今，在阅文合同风波的洗牌下，作者们有些出走，有些退圈封笔，但更多人依旧在等待新合同的落地。
“我不认为阅文会做出让步，因为每一个让步都是真金白银的利益，今后新团队会不会进一步压榨作者群体，还需要看以后的发展”，叶芷说。
（应受访者要求，龙炎、张枫明、傅宗、云天、王宗润、韦啸、叶芷均为化名。欢迎添加本文作者交流，微信号：zhouxiaoqi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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