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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和刚结束隔离的留学生,聊了聊回国前后的48小时

程物化回国前一周,微博热搜上几乎一大半都是“留学生该不该回国”的争议声。

 

起因是3月14日,刚从法国回国的留学生@豌豆公主病的日常(目前该账号已改名)在微博上吐槽回国后的安排,因为不满医院的检测效率和接待措施,她与院方人员起了争执。在此过程中她录制视频发到网上吸引了大量网友参与到讨论中来,并很快呈现出了非常直观的两极分化:

 

一部分网友认同“豌豆公主”的主张,认为留学生作为“中国合法公民”,又支付了相应的隔离费用,其需求理应获得满足——至少可以进行适当的“讨论”;而另一部分网友的态度截然相反,他们认为留学生无视了疫情环境的特殊性,再加上国外疫情的爆发,回国不仅是一种“抢占资源”更是一种“添麻烦”。

 

(截至4月16日17:06,微博话题讨论阅读数达6.4亿)

 

并且这并不是2020年3月以来社会公众对于留学生回国的唯一讨论,更不是最激烈的一次。几天后的3月19日,“留学生回杭州硬闯小区”的消息就再次将“留学生回国”的话题推上风口浪尖:

 

这次的争议舆论不仅延续了在“豌豆公主”事件上所产生的议题,甚至还因为事件人物的复杂化,使得话题进一步延伸——比如这位女生的父亲哪里来的底气带女儿进小区,是不是有什么“门路”?

 

但对于程物化来说,这些争议并不能影响她的行程。因为她在法兰克福的这一学期刚好在3月份结束,租房也在3月到期,再加上当地人不重视疫情也不戴口罩的“客观环境”,以及欧洲疫情快速爆发的节奏,一系列因素让她的回国变成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不是“有争议”就能改变的。

 

在澳洲留学的邹邹和小沙也有着类似的“回国理由”:疫情蔓延、防疫失控、人群聚集依旧、口罩意识淡薄,还有陆续传来的“航班停飞”消息,综合考虑下回家对她们而言是更好的选择,哪怕因此不得不直面“争议”。

 

总之当我们试图将身边的所见所闻代入当下的舆论争议,很容易获得一种微妙的冲突感:

 

在争议的声音中,这个群体似乎夹杂着狭隘、自私、短视、被宠溺的巨婴,在社交网络上拥有着近乎“原罪”般的偏见;但在争议的声音之外,我们又很难将这一系列的群体偏见精确到哪一个具体的个体之上,几乎每个出现在我们现实视野中的留学生都有着自己的“迫不得已”。

 

很难说这是不是“留学生形象倒塌”这个大趋势的一次解释宣泄。毕竟在疫情之前,无论是在知乎的评论中,在豆瓣的水贴里,还是在微博舆论场的狂欢下,我们都能看到“留学生”的群体画像正在被迅速解构,开始脱离高知、学识、理性、精英等固有标签。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对于社交网络上的义愤填膺,还是对于直面争议又有苦难言的留学生,这场舆论争议带来的消耗远远大于建设性的收获,双方都迫切需要一个解决的出路。

 

而这个出路的钥匙,或许正藏在留学生回国路上的前后48小时里。

作者 / 指北BB组 吴飞燕

编辑 / 蒲凡

回国前的48小时:焦虑、紧张、失眠

 

定好回国的行程之后,程物化陆续为回国做准备。她需要备好消毒酒精、口罩、防护服等防护用品——当然所谓的防护服是用雨衣代替的,虽然后者的防疫效果待考,但当地政府紧急管控防疫物资的大前提下,买到前者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并且能买到的东西都“价值不菲”:

 

一个普通的医用外科口罩在eBay上的报价是2欧元,折合人民币15.391元。

 

价格下调后单个口罩价格仍然在10元人民币以上

 

只是对于程物化来说,最让整个过程曲折并不是物资上的问题,而是“周围人”的态度。比如超市收银员看到戴口罩的她会“态度急转直下”,并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戴口罩就等于生病了。地铁上还有小朋友对着黄种人模样的路人喊“中国病毒”,一些路人也会躲着他们走。

 

而她从没有考虑过摘下口罩。1月份疫情爆发之后,程物化每天都会通过Youtube观看疫情的实时动态,并置顶了留学生群里以便随时获取各种最新的“消息”。除此而外,她经常把屋里的电视放着当背景音,对她而言这既能了解新闻,还能顺带练听力。

 

消息灵通是能带来直观好处的,比如她成功地抢到了3500元的回国机票,而她比较佛的中国同学则在坚持了几天“能买到票就回,不能买到票就罢了”的心态后,高价买了上万机票——并且航班随时可能被撤销。

 

一条“评论翻车”的微博,原文是在英国的哪个瞬间,让你为祖国感到自豪

 

但坏处也很直观,她开始变得“焦虑”,并直接反映在了程物化的睡眠质量当中。她每天失眠,有时候担心飞机航班被取消,有时候害怕路上有突发状况被滞留在机场,并且将这种状况延续到了登机前的那个晚上。

 

身处澳洲的小沙同样深感焦虑。虽然她能够买到防护服,甚至还能买到护目镜,但“澳洲当地的媒体确实制造了太大的恐慌了。”

 

小沙随后在微信上给我发了几篇她认为容易引发留学生恐慌的媒体报道,来自“今日悉尼”、“悉尼印象”、“看看土澳”等在澳洲留学的中国留学生经常阅览的微信公众号。

 

  

 我也试着搜索了一下“今日悉尼”,在其官方网站上找到了这样的描述:“今日悉尼”隶属于今日传媒集团,后者则是“澳大利亚目前最大的华人互联网媒体平台”。

 

今日传媒集团官网首页截图

 

当然小沙不仅仅只看公众号,她也给出了其他几个答案,比如新闻网站《悉尼先驱锋报》。只是在她看来都没有“华人媒体”方便。

 

“今日系列”的“华人媒体”在内容制作上的思路大致相同,标题几乎都采用了是“澳媒曝+数字型描述+程度形容词“的句式,基本只需要浏览标题就能够获取大概信息,比如“澳媒曝:XX万澳人恐面临XX”,也不乏“狂飙”、“沸腾”、“暴涨”这些在国内城市新媒体常见的词语。

 

内容就更富有“新媒体”色彩了。“今日系列”的内容来自于团队独立采编的并不多,通常由两部分组成,前半部分是小编们援引其他媒体所编辑而成的组稿,另一部分则是广告信息,排版上有很强的135编辑器风格——乍看下来,你很容易怀疑这到底算不算“媒体”。

 

 

对于身处墨尔本的邹邹来说,焦虑则来自于留学生正在成为这个“澳媒曝体”新闻的主角

 

 3月19日,在墨尔本的邹邹距离回国还有两天。当天两名塔斯马尼亚大学中国留学生在街头遭遇涉新冠肺炎疫情歧视性辱骂,其中一人被殴打。邹邹认为这种“歧视”是当地人的一种普遍状态,“觉得是华人把病毒带过去的,会出现辱骂甚至殴打留学生的情况。”

 

中国驻墨尔本总领事馆在21日发布通告表示已向当地警方、校方表达关切,要求其高度重视此次事件并依法保护中国公民安全与合法权益。

 

中国驻墨尔本总领事馆微信发布公告截图

 

所以他和大部分同学得出的结论是:即使路上有被感染的风险,但相较于国外疫情的不稳定和还要遭受的歧视所存在可能性回国的风险似乎还在中国留学生的接受范围内。

 

哪怕真的被感染,他们也相信国内能有更成熟的治疗方案。

 

飞机上的30小时:不吃、不喝、扛过来

 

航班取消是留学生回国路上最大的麻烦。为遏制境外输入风险加剧,民航局曾在3月26日发布了通知,要求自3月29日起,国内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任一国家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且每条航线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外国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中国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且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

 

因此对于留学生来说,最现实的选择有两个:赶在航班管控之前回来,或者想办法通过转机、包机等方式“曲线回国”。当然对于留学生来说两种选择都有一个相同的结果,那就是回国成本被大幅度的抬高。

 

在法国里尔留学的吴桐就经历了这样的“延误—航班取消”,于是在3月21日早上她临时换了另外一条需要三次转机的回国路线:巴黎-台北-上海-成都。

 

小沙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疫情爆发后,航空公司取消了直飞成都的航班,这使得她需要选择在厦门、上海或者广州转机。而短期内的“回国需求”暴涨让她只抢到了在广州转机的机票,时长大约20个小时,是她此前回国耗时的两倍。

 

机场也是占用时间的大头。根据程物化的计算,从法兰克福到香港,再从香港转机回到成都一共花费了16个小时。而从走下机舱到完成检测,再到进入隔离酒店,时间则花费了14个小时——满打满算,总共用了30个小时才完成整个旅程。

 

程物化抵达成都后在秦皇假日酒店等待核酸检测结果

 

相比之下,邹邹对这样的行程就显得“熟练”一些。早在2月中旬,邹邹为了回学校上学尝试过一次“曲线回澳”,当时他选择在柬埔寨金边转机一次。一个多月之后的他用相同的路线曲线回国。

 

但严格说来,有飞机敢飞,尤其是从疫情区起飞,本身就已经是高风险行为。飞机的密闭空间以及中途转机的人员流动性,很多因素都可能增加乘客的感染风险,而这样的风险并不是假设。

 

3月19日青岛新增1例美国输入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患者郝某某系美国波士顿某学校学生18日经洛杉矶转机乘飞机(MF858航班)抵达青岛流亭国际机场,因同机有发热病人,郝某某等被送至西海岸新区集中隔离点进行医学观察。经海关核酸检测、市疾控中心复核检测均为阳性。

 

4月20日,北京市朝阳区的疫情风险等级忽然变成了高风险地区,根据微博上流传的说法,同样是因为留学生隔离期满后回家,所发生的聚集性感染。

 

 

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留学生们都做出了趋同的选择:不吃、不喝,这样就不需要摘下口罩或者起身上厕所,减少减少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从物理层面降低感染的可能性。

 

在成都排队出关,程物化供图

 

只是对于国内的防疫来说,“自律”是远远不够的。下飞机后,留学生们很快感受到了史上最严格的防疫策略,而这是他们在机场耗时很长的原因之一。比如凌晨到达成都的小沙觉得太冷想下车拿件衣服穿的请求被拒绝。她身后的老年人以”我们又不是犯人“进行争辩,结果同样无效。

 

后来想想,这可能是留学生与防疫人员不时在机场爆发冲突的最直接原因之一:双方都处于极度疲惫且敏感的状态,并且形成这种疲惫且敏感的状态是多方位的,以至于双方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进行充分交流。

 

比如小沙觉得“舆论偏颇”的原因,是她见证过留学生群体捐款捐物,而她也是其中的一员。那时网友对于国外中国留学生的夸赞和当下人们对于留学生的斥责形成剧烈的反差,而这也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结果。

 

“作为澳洲留学生,我们两边疫情都经历了。延迟毕业和空着的房租,光是我房租,就是1万人民币一个月,空着几个月不心疼吗?”小沙给出了一个非常“实在“的解释。

 

回国后的48小时:社区、小区、家人

 

按照成都现行的防疫政策,在双流机场隔离两天后,若核算检验结果显示阴性他们将可以被户口所在地的社区接回,转到行政区内的酒店。

 

邹邹和小沙就在两天后被送到了青羊区的艾克美雅阁大酒店进行隔离,需要支付每天290元的住宿费用,包括三餐饭食,以保证回国人员在外出的情况下,满足生活的基本需求。工作人员还为此建了个微信群,有专门的管理员与他们进行沟通。

 

艾克美雅阁大酒店餐食,小沙供图

 

但这个群基本也只能沟通“就餐情况”。比如入住的当天小沙就发现水池和马桶坏了,工作人员让她坚持坚持。他们的微信群时不时会有人说话,其中就有人在群里反映房间的马桶上有上一个住客留下的尿滴,“是尿滴,不是尿渍。“

 

我想听一听酒店方的说法,以及了解他们在疫情期间工作的感受。但没有人愿意和我讨论这个问题,电话那头的酒店客服人员也礼貌拒绝了这次交流

 

相比之下,程物化所住的龙之梦雅仕商务酒店的管理就宽松很多:能点外卖,家长也可以送饭过去,费用是260元。

 

我曾经试着以有住房需求的顾客身份询问该酒店情况,客服人员告诉我还有房间可以入住,但推荐的是同属一个母公司的其他酒店,并且表示旗下酒店被政府征用作为隔离酒店,但境外回来的顾客有规定的地方进行隔离,不必担心他们乱跑。

 

隔离期14天结束,程物化、邹邹还有小沙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6号以后出隔离的回家必须居家隔离一周。“程物化正好是5号出隔离,所以社区也就没管她。但程物化选择自觉隔离。

 

从留学生准备回国,到留学生回国隔离结束回家,社区在中间起着重要的作用,根据网上可查的资料,社区人员不仅需要完成隔离政策的传达,也通常是具体政策的执行者,比如他们需要根据相关部门提供的辖区内留学生名单,逐一进行电话确认,核实他们的所在位置以及近期是否回国。

 

来自微博评论截图

 

我曾经试图联系社区,想要和工作人员简单聊聊有关留学生的话题,但当我表达出采访需求之后基本都被拒绝了,原因是“有规定”,只有成华区建兴路社区的工作人员给了其他建议,“去隔壁酒店的四楼试一试,那里有专门接待采访的人”。

 

建兴路社区门口

 

相比之下,住宅小区工作人员给出的往往是比较确切的答案,比如我所住小区门卫的秦阿姨告诉我“都是社区的人在管,其实有没有留学生回来我们也不晓得”,并且表现出了充分的信任感,“怕啥子哦,春节的时候疫情那么严重都过来啰,现在怕啥子嘛?

 

小区业主的对于“邻居”的了解就更茫然了。

 

住在成华区归谷建设派的小曾觉得即使有她也不会知道,但也没必要“太过于顾虑”,毕竟“因为现在国外回来都要集中隔离14天,不管留学生回国后会不会乱跑,我们自己戴好口罩,注意防护就好了呀。”

 

红牌楼附近的居民王姐答案相似,“不知道是否有留学生回来”。但得知我正在走访调查之后,她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痛斥“有些人就是不自觉”、“拿前线医生的牺牲开玩笑”——这吸引了一些路人的参与讨论,大家谈及的最高频关键词是:

 

“就是嘛!”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程物化、邹邹、小沙、吴桐、秦阿姨等人均为化名

网址: 我们和刚结束隔离的留学生,聊了聊回国前后的48小时 http://m.xishuta.com/newsview2194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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