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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鲁“锁国”:围城内外,艰难归去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界面新闻(ID:wowjiemian),作者:谢图,题图:IC photo

锁国:突如其来

“那明天还能不能去马丘比丘?”

3月15日,葛林刚刚抵达秘鲁印加古城马丘比丘脚下的库斯科,就听到了秘鲁封国的消息。而这个问号是他的第一反应。

今年是葛林在纽约就读数学硕士的最后一年,他下学期就要读博。原本计划好的春假旅行,一瞬间被新冠疫情打乱。封国时的秘鲁只通报有71例确诊病例。在看到新闻前,葛林和旅伴在回住所的路上看到当地人在超市门口排起长队:“当时晚上九点多,我们还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民风,晚上要去抢购。”他很困惑。

在从酒店员工口中得知马丘比丘第二天要关门后,葛林大失所望。事实上,除了银行、超市、药店等必要商铺继续营业,全国其他商业活动全被叫停,所有人要居家隔离15天。

葛林十分烦躁,但依然盘算着隔离结束后再去马丘比丘。可第二天他就看到了上街执行居家令的军队。不仅是库斯科,秘鲁全境都出动军队执行隔离和宵禁——而秘鲁人已经很久没见军队上街了。

上一任总统库钦斯基曾明确表示,军队的职责不应和警察混淆,但疫情暴发后,一些住在工薪阶层社区的当地人,甚至会因军队没来巡逻感到紧张。与此同时,有数万人因违反防疫隔离规定被拘留。

在“民主化进程”不彻底的拉美,政府使用发动“紧急状态”的权力并非难事。在去年的抗议潮中,厄瓜多尔和智利就相继宣布紧急状态,军警在街头与抗议民众直接对峙。

1993年,在秘鲁前总统阿尔贝托·藤森解散议会、重修宪法后,总统的权力大大扩张,不仅缩减了议会规模、允许总统重选,甚至允许总统直接立法。正因如此,现总统比斯卡拉在疫情来袭时倾向采取行政上较简单的封锁,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这时,身处异乡的葛林终于意识到,可能要打一场持久战。他开始在微博上更新自己的“封城日记”。

也正是3月15日秘鲁封国这一天,在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21岁的秘鲁大学生Podro刚刚结束在赌场的三个月工作,准备回家开学。

三个月前,正放暑假的Podro来到拉斯维加斯参与 “打工旅行(Work and travel)”项目,选择到一家赌场工作。没想到秘鲁封国一声令下,所有国际航班不得入境,他和朋友们瞬间陷入被祖国拒之门外的窘境。

包括秘鲁、哥伦比亚和阿根廷在内,许多南美国家的抗疫措施并非逐步收紧。在疫情初露苗头的时候,他们就迅速采取了“一刀切”的政策,下令全境封锁、大范围居家隔离。“我们没有很多病例,但防疫手段非常强硬,因为他们(政府)想把病毒控制住,”Podro说,“他们不想再看到扩散了。”

拉斯维加斯也已提高警惕。在Podro的打工项目结束时,大部分赌场已陆续关闭。对Podro和其他秘鲁学生来说,许多事让他们头疼:学校很快就要开学,手上回国的机票已经作废,接下来如果食宿需要自理,可能连包机回国的费用都凑不出来。

Podro的J1签证(短期游学签证)很快就要过期,如果他不能及时出境或寻求使馆帮助,就会被美国视为非法滞留。在秘鲁“锁国”的两边,他和葛林都在思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怎么回去?

撤侨:望眼欲穿

在赌场的公寓又住了10天后,3月25日,Podro接到了妈妈带来的好消息。

Podro的舅舅来自秘鲁空军,他透露很快在迈阿密会有撤侨航班。收到消息的Podro马上买了机票,第二天就飞到了迈阿密。

3月26日,Podro在迈阿密领事馆完成登记手续,住进了指定酒店,和三位同胞被安排进同一间房间。这家酒店里住着近200名滞留当地的秘鲁人。“我们在这里挺好,唯一的问题是因为没有航班,可能会待很长时间,”他说,好在食宿全由领事馆买单。

“领馆还能再支付一些人的庇护花销,”Podro说,“他们建议人们去别处的领馆求助,但问题是别的领馆没有免费食宿。”

封城之后的库斯科古城,街道上鲜有行人。受访者供图

Podro抵达迈阿密当天,秘鲁宣布封国延长13天,中国学生葛林仍然困在库斯科。

那里两天前出现了第一例死亡病例:一名来自墨西哥的游客。库斯科地区政府宣布,当地所有新冠病毒检测试剂已用完。于是,人们更加谨慎,葛林发现超市开始要求顾客戴上口罩。

库斯科的确诊病例一直很低,但葛林怀疑这只是因为检测能力不足。他每天刷秘鲁卫生部的推特,查询疫情数据,但他不知道这些数据有多可靠,因为无法保证检测就意味着有无法研判的风险。“就算措施做得再严格,大家还是会去超市,这病毒又这么厉害,谁知道呢,”葛林很担心。

3月27日,在距离他住的酒店只有两个街区的青旅,有一位来自香港的老年游客因新冠去世。“考虑到离我的距离,我们过去两周去的很可能是同一个超市和农贸市场,”葛林在微博更新里显得忧心忡忡,“真的很难不怀疑新冠已经在我居住的附近开始社区传播了。”

秘鲁的医疗资源捉襟见肘。3月28日到29日,秘鲁订购的13万个快速检测试剂盒抵达首都利马,但全国能开展准确PCR检测的机构只有利马的两家实验室。各地试剂盒告急,要送检必须到利马。如果不强力封锁,政府和疾控部门将很难估计感染的扩散程度。

在全境封锁中,对疫情不确定性的恐慌情绪也在人间蔓延。葛林给中国和美国大使馆分别发邮件询问了撤离事宜。美国大使馆回复的邮件中说,“我们已经登记了你的信息,但要帮助非美籍游客十分困难,请同时也联系您国家的大使馆。”中国大使馆回复“收到”,并表示还在登记统计滞留秘鲁的华人数量。

葛林在美国的F1签证(长期学生签证)面临到期,如果不能以最快速度入境美国,即将硕士毕业的他就要延期一年读博,这对他而言十万火急。

回家:尚无归期

在迈阿密,本以为要拖到5月份的Podro终于在4月2日盼到了心心念念的好消息。

秘鲁大使馆表示会优先安排弱势群体和参加“打工旅行”项目的学生回国。由于包机数量和运力有限,只有接到大使馆直接通知的秘鲁公民才可搭上回国的飞机。

好在Podro终于坐上了回国的包机,4月5日在利马落地,目前他还在当地指定酒店接受14天隔离。但直到现在,他还有朋友没能搭上包机。“因为预算原因,我们政府在可预见的未来还没能安排更多包机。”他对界面新闻说。

秘鲁在撤侨外交方面表现得非常强硬。据媒体报道,在白宫同意秘鲁从美国撤侨前,秘鲁曾拒绝“放走”滞留秘鲁的美国人。“秘鲁政府基本上是把美国当作人质,”一名美国官员甚至这样说。

在秘鲁驻迈阿密领事馆的脸书评论区,许多被困的秘鲁人还在询问领馆、请求帮助、倾诉经历:有人说,自己的儿子被困在酒店,听说回国的包机费要500美元;有人说,自己的护照过期了;有人说,自己一家人原定4月10日回国的机票都被取消了,不知怎么办……

库斯科的山头,路边的流浪狗。受访者供图

当不少秘鲁人回国无门的时候,还有很多人等着从秘鲁出去。

4月4日,在Podro回到秘鲁的前一天,不能再等的葛林决定去机场碰碰运气。他抱着一丝能搭上美国撤侨包机的侥幸来到登记处排队。意外的是,他竟然顺利拿到了登机牌。他将从库斯科经利马飞抵迈阿密入境美国——那正是当时Podro守候着准备离开的地方。

截至4月14日,拉美地区新冠确诊病例已超过7万,秘鲁确诊10303例,已有230人丧生。在拉美地区首先出现疫情、目前最为严峻的巴西,确诊病例已超2.5万,而在近一个月前的3月15日,这个数字还是121例。

拉美各国对疫情的态度相当两极化。巴西和墨西哥采取措施非常晚,政策也十分宽松。巴西不仅没有考虑封关,总统博索纳罗甚至数次上街与支持者会面,让一些地区长官推行的“保持社交距离(social distancing)”政策形同虚设。与此同时,像秘鲁和阿根廷这样实施大规模封锁的国家则不在少数,阿根廷甚至已拘捕超过4.1万违反“全国隔离”令的人。

截然不同的两极政策,事实上反映的却是同一个问题:在政府行政大权无法被制衡或难以被制衡时,重大决策过程过于简化和对形势的误判,导致抗疫难以真正有效进行。

秘鲁的强力封锁就像忽然拉掉了房子的电闸,它的副作用也非常明显。葛林和Podro分别站在秘鲁“一刀切”防疫政策的两端:有人想要出去,有人想要进来,但在突如其来的疫情和同样突如其来的全面封锁下,他们忽然被迫面临着极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拉下电闸”也许降低了一部分秘鲁国内的感染风险,但这一政策却忽略了在全球化框架下流动的秘鲁人和外国人,并没有关切“拉闸”给他们带来的后果。

已经回国的Podro是幸运的,而他还惦记着那些没能离开美国的朋友们:“那些(回国的)人道主义包机被取消了,他们得等到4月12日了。”但4月8日,秘鲁总统比斯卡拉再次将封国令延长到4月26日,他们的回家路又更遥远了些。

葛林也终于在4月6日辗转回到纽约。他打开家中珍藏的酒,“感谢关心我、帮助我的朋友,感谢一直陪我聊天的朋友,感谢一起和我被困的朋友,”他在朋友圈里写道,“希望一切都能很快好起来,还有很多约定要去兑现。”

(受访者葛林、Podro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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