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投中网”(ID:China-Venture),作者:冯颖星,编辑:王庆武,36氪经授权发布。
这一年,你经历了什么?
这是一组关于投资人的真实故事。
临近岁末,投中网推出系列策划——2019,他们的这一年,终极拷问投资人:为什么逃离,凭什么死守?
再见余俊,是在2019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一个小时前,余俊刚被问及,“身处创投一线,您对当下创业环境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这位前GGV纪源资本投资副总裁耸了耸肩,朝左下方乜斜了一眼,“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评论这些了”。
他曾是媒体之上的常客,过去几年,除却零星的教育项目之外,余俊对于新能源汽车、智能制造、硬件等领域的观点常常四下传播。
但从2018年年中开始,余俊似乎突然从公众面前消失了。时隔一年多,余俊已摇身一变,成了在线购药平台“药便利”的CEO,投资人的身份已然成为过去时。
创投圈里不乏“创而优则投”的大佬,但在寒冬里逆风而行,“投而优则创”的人群又是怎样一种生态?2019岁末,我们与几位创业的投资人聊了聊。
“离开了GGV,开始思考新的职业走向。”余俊向投中网娓娓道来一年来的近况,只身一人从零开始,选择新的赛道,搭建新的业务构想,组建团队,研发产品,谈市场合作,每一步都亲力亲为。
早前,余俊是北大的高材生,先后在IDG、GGV纪源资本从事了7年的风险投资工作。他主导的项目,包括极光数据、Ezbuy、小牛电动、万魔共达电声等,一个又一个接连上市。但“站在岸上指手画脚,总不如自己放手一搏”,在他看来,创业,是其职业生涯中顺其自然的事。
“创业者是一群更渴望成功与突破的人。”余俊将自己归为这一类。
赵为鹏进驻VC/PE行业的时间要更早一些。三段职业生涯,从分析师、地产行业投资经理、地产基金管理人,再到币圈创业者,“每一个节点的转变,都和大的环境周期严密协同”。
赵为鹏进入地产投资行业,恰是中国楼市在金融危机风暴之后疯狂上扬的几年。大额交易一笔一笔达成,又迅速回流,是那个时代楼市投资最如常的写照。
不同于常规的VC/PE投资业务,赵为鹏看来,地产投资更像“以资金为导向的信托业务”,单笔投资金额大,快进快出,当然也能获得不菲收益。
几年地产项目投下来,赵为鹏在自己创办的投资机构里“小打小闹”设置了一支“另类”VC基金,投资范围不限于艺术品、寺庙,甚至突然兴起的区块链项目。也是在此时,赵为鹏第一次开始触碰比特币。
2018年后楼市下行,赵为鹏恍然发现自己账上居然还躺着一笔数额不菲的比特币——相较2014年买入,最高时候已翻了200多倍。赵为鹏再度嗅到商机,开启创业旅程——成立“傻瓜式”比特币交易平台“密小猪”。
宋兆毅的投资生涯就要短得多。虽然是位90后,但职业身份已经在创业者与投资人之间进行了三次转化。硕士肄业与朋友一起创业,凭靠着对生鲜O2O市场上游买菜业务快人一步的洞察,刚把自己的创业Idea写成PPT,便拿到一位参与了出行大战的天使投资人300万元投资。
第一笔钱到账,宋昭毅甚至一度陷入自我怀疑——“我们值这么多钱吗?”。一年后,公司单月GMV跑到1个亿,很快就又吸引到另一国际大财团6000万元A轮注资。但这段创业旅程最终还是在烧钱大战里,以卖身上市公司告终,宋兆毅自己则被彼时结识的投资人“顺手”带入了VC/PE行业之中。
三年之后,因其所在的机构在资本寒潮里风雨飘摇,宋昭毅再度“下海”创业。这一选择,宋昭毅将之称为“天性使然”,因为“所有的创业者都是不安分份子”。
虽拥有投资人身份的时间长短不一,关注领域各不相同,但在这个节点转身创业的投资人,具有高度共性——他们长期在“岸上”抽丝剥茧,擅长在裂缝中找寻机会,只待时机初现,立刻如脱缰野马,一路狂奔。
但脱离了投资人的身份,一切远不像当初设想那般清晰可见。这种差异首先体现在周边圈层的撕裂感。
之前做投资人,余俊打交道的多是CEO、或准CEO。“这是一批最聪明的、最有创意的、最具有企业家精神和潜在企业家气质的人。”余俊用三个“最”来形容之前所接触的圈层,而今他所触及的,更多的是“为了老婆孩子能有口饭吃,未必有远大理想的群体”。
创业伊始事必躬亲,每天需要与人沟通推着往前走,市场、融资等各方面的压力一起挤进来,就不得不修炼自己的心性。
“投资人的角色更多重在判断与决策,更像成才,需要聪明的大脑;但是创业者更多的是要去关注需求、强有力的执行能力及团队管理能力,必须要有许三多的那股不为什么的傻劲儿、韧劲儿,才能成事”。余俊时常想起多年前热播的《士兵突击》里的人物。
“更接地气了。”一位曾在GGV的老同事对投中网笑谈,“之前每次见他,都是衣冠楚楚的商务装。现在,几乎清一色的企业赠送的T恤”。
对此,余俊苦笑,“主要是更穷了”。
创客气质更浓的宋昭毅心直口快,再去审视自己过去几年所接触的圈层,直接评论道,“投资人太虚了”。
做投资的那几年,宋昭毅所在机构的打法相对稳健,“更多是用PE的方式来做VC,单笔投资量大,但是要快速验证市场模型,对风险的把控也就更高”。
为了将风险降到可控范围内,宋昭毅常常去找一些传统的、能够进驻商场的品牌去谈合作,找寻能够被资本改造的可能性。在这类“老炮儿”看来,投资人无异于门口的野蛮人。于是,宋昭毅时常要面临着这样的盘问——“你都没挣过钱,凭什么来教我们怎么赚钱?”
而今,再回想起这些质疑,宋昭毅逐渐开始认同这种发问:投资人有什么权利对创业者过多指指点点呢?表面来看,投资人的本职工作当然要为投出去的钱负责,但是从管理企业的角度来说,投资人什么都不精。早前,高瓴资本创始人张磊在为《投资中不简单的事》一书中作序时,亦曾言“投资人无法亲历企业成长的方方面面,个体认知的局限和市场变化的混沌天然构成了矛盾”。
宋昭毅第一次创业的2014年,正是创投市场最蓬勃兴旺的几年。“满世界的钱,挤着争着要塞给你”,但投资人进驻项目方,看财务模型,讨论各种天花乱坠的模式,却极少有人关注到运营一个企业真正要解决的问题——诸如,供应链怎么以更低的成本打通、地推的进度、团队扩张速度、企业后台是否有能力支撑前台运转……“投资人很少关注这些,但真正构成企业健康快速运作的,也恰是这一个又一个具体的、细枝末节的问题。”
宋昭毅把这种症结归因于投资人的通病,“看问题太片面,该尽调的不尽调,不该尽调的瞎忙活”。
从机构出走后,因兴趣创立了属于自己的“摇滚潮牌”,尽管这次交了“大把学费”,但宋昭毅并不觉得亏,“总得自己走过一遍,才知道问题出在哪”,最近的一段创业,宋昭毅对于创客人群,平添了几分同理心。
投资人向创业者身份的转变,让宋昭毅意识到,“投资人看创业者,多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但对于创业者而言,那些不置可否的偏执,可能真的是他的热爱所在。不是所有事情付出就有收获,就算现阶段还在摸索,还没跑出很好的成绩,但背后一定凝结了创业者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付出,总要对创业者有些敬畏之心。”宋昭毅对投中网说。
赵为鹏对于自己所进行的事业更踌躇满志,“我当初是抱着参与人类伟大试验的心态来做的”。
余俊、宋昭毅、赵为鹏,仅仅是当前市场境况下投资人转身创业的缩影。回看过去十年,包括雷军、王功权、柳青、傅盛等一位又一位投资圈的翘楚不断加入创业浪潮。但创业“九死一生”,哪怕强如雷军,也曾发出感叹,“创业真不是人干的事,……因为一旦选择创业,就选择了一个无比痛苦的人生,压力、困惑、别人的不理解甚至是看不起,真正能走向成功的只是极少数,绝大部分创业者都成了铺路石。”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光大控股董事总经理艾渝也多了一层创业者身份。作为特斯联首席执行官,艾渝这样形容投资人创业的心境,“就像直接把自己从悬崖上一脚踹了下去,跳进冬天的海里游泳,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活下来,要么死掉”。
何况,VC行业有条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对待从事过投资的创业者需谨慎万分。原因在于他们充分了解投资人的痛点,相对容易用行业观察与洞见拼凑出一个“to VC”的美丽故事。
创业的投资人本身也面临着跳出“舒适圈”难题——过去的光环仰赖于投资人身份的附加价值,经验也多来自于站在第三方审视者角度的观察和思考,但这并不是早期创业成功的全部。
早前,从IDG出来创业的郭达裕做过这样一番言论,从投资人转变为创业者后,他发现一个好的创业者要具备三个要素:眼光、组织能力及执行力,“眼光是指能看到一些大家不一定看到的东西;组织能力就是找人、找钱、找资源;执行力,通俗的说,就是对自己够不够狠”。
对于这三个要素,在北京一投资机构任职的投资副总裁古力深以为然,投资人精于大局观察与资源调配,但创业所必备的执行能力却往往没有特别高。这也是为什么总会有投资人对从事咨询或投资行业超过3年以上的创业者有偏见。
“这类创业者落地能力不一定强,策略层面与执行层面可能会有差距。”古力认为。
于是,哪怕创业者是一线机构出身,也免不了“找钱”的焦虑。尤其在2019年,创投市场募资与投资两端都在收紧,正在奔跑的创业企业都弥漫着生怕现金流断裂的危机。
当然,也具备一个天然优势,相较于普通草根创业者启动资金难寻的现状,从投资机构出来的创业者往往都能拿到一笔来自老东家或“行业近亲”的启动资金。
创业伊始,余俊获得了老东家GGV及昔日的被投伙伴小鹏汽车创始人何小鹏近3000万元的联合投资。但对于下一轮的融资,余俊坦言,相比其他创业者并没有直接优势,依然是要和所有的项目一道,被挑剔的投资人们放在同一条尺度上来回比对。主营业务、项目数据、商业模式、单位经济模型等,当这些商业要素被放在同一块砧板之上一一肢解开来,此刻,再去谈履历背景没有意义。
再次创业的宋昭毅首要选择的是自有资金。因为在项目没有跑通之前,就拿那些因着此前投资人身份得来的“友情投资”,宋昭毅生怕辜负这份信任。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创业时机。
靠着几页PPT和一段激情昂扬的演说,就能拿到真金白银的年代已驾鹤西去。这群过往身处离钱更近的投资人,总是被外界附上一层滤镜,而创业之后,这层滤镜又被自己亲手撕破。
几乎所有的投资人都会谈焦虑,一旦转变为创业者,这种焦虑甚而比先前多了刀光剑影的意味。与早前同行“文抢”或“武抢”项目不同,创业则更需要不断提出质疑,自行推翻再重塑——这首先是一场自我博弈。
余俊最焦虑的时候是在2018年年底,彼时创业已半载。
“客户也好、项目周期也罢,这些事情的执行与反馈都需要时间周期。”余俊发现,很多事情并非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走。与此同时,为节省用度,不得不消费分级,生活品质较早前有了明显变化,白头发也陡然增多。
赵为鹏的焦虑则渗透到每一个不断周旋的日程里。
“做产品时焦虑产品什么时候能够做出来,产品做出来焦虑用户怎么这么少、老用户能不能不要跑。公司的现金流为负,都是拿着自己的钱在烧,这时还要忧虑如何稳定‘军心’、维护团队的关系,可是产品链接用户也需要时间……”如何停止焦虑,对于赵为鹏目前而言也只能“暂时无解”。
即便如此,这样一群“特殊身份”的创业者无一不认为,下行的经济环境周期依然给他们释放了“窗口期”。
赵为鹏的窗口期在于,大的经济周期下行时,区块链行业的“人口红利”。在他看来,人们总归是有投资需求,但目前市面上并没有太多可选择的投资标的,而区块链正规军正在入场——“华尔街、德国银行,都在相继入局”,在这个时点,教育大批的对区块链、比特币等概念没有明确认知、门口徘徊的人群入场,是个绝好的时机,且规模不可估量。
余俊的底气,一小半来自于从投资圈带来的首笔融资。余俊向投中网表示,这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资本环境这么不好,未必有一个团队能拿到像GGV这样一笔慷慨的早期的投资,以及与之俱来的试错机会”。
不过,余俊很珍惜这笔3000万元的启动资金,这是老东家对于他职业新旅程的信任,“在这样的一个资本紧俏、创业环境严峻的时候,每一步走的都要比先前更为冷静,更要看紧现金流,握紧每一根稻草”。
眼前的一切,让这批从VC圈出走的创客饱有兴奋感,“这种的快感与乐趣不是站在岸上对别人指手画脚所能体会到的”。创业以来,余俊从身边朋友那里得到评价——“你的眼睛更亮了”,这传导给自己的信心是,“我至少是享受这件事的”。
如果不去创业,自己的职业生涯会在哪里?进入第二段创业历程复盘期的宋昭毅不假思索,“去找个创业公司,去经历学习、陪跑、积累和历练的过程,厚积薄发”。
赵为鹏的答案几乎一致,“依然会进入区块链行业,哪怕给别人打工,也是积累的过程”,但对他来说,已选择继续创业,如果现在不做,会是“这一辈子都后悔”的事。
曾经,作为投资人,他们曾给众多企业设想过发展路径,但轮到自己创业,前路如何?没有一位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
每一位创业者,都是西西弗斯。
(应受访者要求,宋昭毅、古力为化名。)
封面图来自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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