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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总会出现假BP?”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投中网 (ID:China-Venture),作者:蒲凡

今天的话题,要从今年大火的AI Agent产品Manus聊起。

自从今年3月顺利接棒Deepseek带来的全民狂热,关于Manus母公司“蝴蝶效应”拿到融资的消息一直都没有中断过。在这些传闻组成的世界线里,Manus的融资目标从最初的5000万美元一路上涨到1亿美元,头部机构们排队问价,估值也一路攀升到了15亿美元以上。最新的消息出现在5月,有人说Manus远赴海外寻求机会,找到了1亿美元,投资方是著名的Bencnmark。

当然,这些传闻都没有得到过蝴蝶效应的正式确认。舆论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毕竟当下的一级市场,还能看得到β的赛道已经不多了,这种带有强烈共识的项目必然会受到追捧。

但最近,事情似乎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我的同事意外结识了一位投资人,声称表示自己正在帮助MANUS融资,目前已经十分接近敲定。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该投资人向我们展示了两份BP,据说一份是面向美元基金的,另一份是面向人民币基金的。

初看下来,这两份BP的结构基本完整。发展历程、技术原理、实际用例、后续演绎,都有展开。除此而外,那位投资人还提供了工商信息可查的投资主体,一切看起来“有鼻子有眼”——但当我们向Manus求证的时候,却得到了双重否定:不仅融资消息是假的,这份BP也是假的。

有意思的是,其实不仅仅是Manus和国内的创投市场。最近,OpenAI也遭遇了“假投资”:一个名叫Robinhood的数字货币平台宣布,他们将推出一种美股代币,用户们可以通过购买代币投资自己心仪的上市公司及独角兽公司,例如SpaceX和OpenAI——但OpenAI很快辟谣,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交易也不可能发生。

这激活了我们很多回忆,也让我们决定有必要认真地聊一聊这个话题:为什么在一级市场里,总是会出现一些“无中生有”的投资方和融资方?为什么大热项目的“野生BP”,能够在投资人社群中数年如一日,始终生生不息?谁在制造这些“野生BP”?这些BP的曝光到底会给项目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本期研讨会成员:前经纬VP、《屠龙之术》主播庄明浩;投中网编辑张楠、蒲凡

“野生BP”,其实是繁荣期的标志之一

张楠:可以先聊一个话题,当你们收到了这样一份BP,内心有疑问,向各方求证后得到不一样的答案,你会怎么做?

蒲凡:哎。

庄明浩:这一声叹气代表了很多的情绪。

蒲凡:对,我只能基于一个创投自媒体的角度给出答案。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无论是我们公认的行业标杆,例如TheInformation、Techcrunch,还是国内的各种财经媒体、创投媒体,详细报道各方都不予置评(甚至否认)的新闻事件或现象,都是常规操作。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有句老话说,一级市场就是由各种消息组成的。人们依靠这些消息完成投资决策,而否认、确认、不予置评,本身都是消息,都可以作为参考依据,甚至很有必要进行延伸。因为当一个消息开始传递,哪怕它是错误的,背后其实已经形成了某种共识。这时,为什么会形成与事实截然相反的共识,谁又相信了这种相反的共识,同样是重要的信息和参考依据。

张楠:这其实也是一级市场一直以来为人诟病的原因之一。你能看到相当一部分LP会对这种特质表现出极端的敏感,在市场活动中他们能做到与一级市场基本隔绝。比如北欧的挪威主权基金,他们就明确表示,因为一级市场信息太不透明,而他们的基金要公开所有投资组合的情况,所以不会将资金配置到一级市场。

蒲凡:所以这也是我设计的第一个问题,两位可以跟大家讲讲BP到底长什么样?你们看这份BP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这份BP里比较真的部分是什么,比较假的部分又是什么?

张楠:我看到的第一感觉是,这东西太山寨了。这么说吧,如果是Manus自己做的BP,哪怕用他们自己的Agent来做,也不可能做出这么五颜六色、花里胡哨,毫无美感和设计感,而且语言还不太通顺的东西。

庄明浩:对,我的反应和你差不多。我看到的第一反应也是,哪怕用非常简单的提示词,让现在的Agent做一份关于Manus的融资介绍PPT,做出来的结果也应该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版本至少美观很多、专业很多。这个PPT更像是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人,从市面上的行业报告里做了些摘抄和截取,然后放到框架里,描述了一个很外围的故事。

因为大家如果看BP比较多就会知道,BP的核心是公司自身的信息,比如公司的团队、发展历程、下一步计划以及融资节奏、想法等,这些才是重要的。那些外围的观察,例如市场现状、行业现状、未来趋势对一份BP来说几乎没什么意义。而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份BP,内容大多围绕这些外围信息展开,这其实就说明它肯定不是团队自己做的。

(两页来自这份野生BP的截图,都是典型的“外围信息”)

张楠:但所以我最在意的问题是,为什么这样的BP能在市场上一直流传,还很有可能圈到一部分LP或投资人?毕竟如果这种野生的BP圈不到人,就不会有人做这种事了。包括今天,我所在的各种投资人社群里,每天还是会收到大量类似的“央企子公司要卖”信息。我觉得这种消息在市场上存在,背后一定有原因。

庄明浩:确实,制作这份文件的人,肯定有他的目的和希望达成的结果。所以这份文件一出来,我的第一反应是有点PTSD了,因为我当年创业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而且那个年代更疯狂,因为当时还有很多其他金融行业的实体可以做意向投资。比如做资管的——资管听着像个中介,并不真正持有资金,而是扮演中介和类似发包的角色——当这类角色拿到一个项目标的时,会想尽办法找各种各样的钱,把这个标的需要的资金填满。而这个过程必然会产生的沟通文件,也就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野生BP。

用一句可能被无数人说烂的话来说,“存在即合理”。但在当下这个时间点,还有人以这种方式操作,我觉得确实挺神奇的。

成因之一:麻烦的“流动性”

张楠: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你看到自己公司内部的BP流出时,第一反应是什么?然后怎么处理的?会觉得天塌下来了吗?

蒲凡:是不是首先要确认那是他们内部BP流出,还是外面的人做了一份野生BP在到处传?

庄明浩:其实两种情况都有,甚至还有更极端的情况出现。我们2015年开始创业,2019年结束,融资比较集中在2016年,那时候还处于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年代,市场环境比现在更“妖艳”一些。

我们经常遇到的情况是,会看到不知道哪里来的资管机构或者家办,发一条朋友圈说头部游戏直播项目融资多少,年化8%保底,需要多少钱,底下还放一个打了马赛克的我们的BP截图。

在我融资的那个年代,几乎天天都会遇到这种事,然后就会去查(是谁在发这些BP)。因为我们当时有独家FA,会问FA最近接触了哪些投资方,这些投资方背后是谁,他们的钱是已经募好的正规一级市场基金,还是需要再找钱。如果这些投资方需要再找钱,那么会去找谁,是大LP、机构、国资还是散户?这些问题都得一个一个去查,肯定要找到源头。

但这种事没办法避免,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更直白地说,今天Manus的好处是它不难找到钱,它处于风口浪尖。而我们当时很难找到钱,有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拿到钱的优先级远远高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张楠:我们和庄老师差不多同期创业,当时和董老师一起在做创投人物的自媒体,那时候我们也做了BP。说实话,当时创投市场还没扎下根的时候,从我们自己的角度出发,是希望BP能广泛流传的,至少这样接触的机会能多一些。

说回Manus的这份BP。给我们提供BP的投资人,甚至连公司主体和很多详细信息都提供了。有意思的是:

第一,这个主体确实是某省国资委控股的;

第二,他们的机构确实在里面;

第三,他们的LP基本上都是个人;

第四,我穿透查了这些个人LP背后的情况,发现他们关联的公司大多已注销,或者有很多经营异常的数据,有些老板甚至被限高了。

刚才庄老师提到,当年他会去查钱到底从哪来的。现在同样也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即使是国资也需要补充社会资本。而社会资本从哪来?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可能Manus不缺钱,所以有底气对这种事嗤之以鼻,但对其他公司来说,情况就不好说了。

庄明浩:就像前几天TME收购喜马拉雅,无数投资人都说要感谢流动性的注入。流动性在当下这个时间点,带来的麻烦太大了。

我们可以假设在一个平行时空里,Manus出圈爆火,当地国资找了过来,希望能够成为投资方,而Manus的核心团队因为各种原因答应了投资,给出了额度。可在流动性不足的影响下,国资可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这笔钱凑齐,那就得找别的钱。

在找钱的过程中,为了跟潜在出资方介绍这个项目,就会形成类似的文件。更重要的是,这些钱可能需要通过刚才提到的、穿透底层LP关系等方式,进入行使额度的主体,再投资这家公司。整个流程下来,对那些真正出资的人来说,他们的钱和标的之间可能隔了3层、5层。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利益最终能否得到保证,利益以什么方式兑现,都是很大的疑问。而且这套循环不是现在才有的。就像我刚才说的,大概七八年前就开始玩这套游戏了,过程中肯定有很多项目爆雷,很多项目没有返还收益。毕竟很多基金都没挣钱,单个项目怎么可能挣钱?这些人的钱出了问题,进而连带各种责任,被限高之类的,也就显得合理了。

爆火的SPV交易,也是一场“流动性”的自救

张楠:对,我之前写过一篇稿子,聊到了一家香港的家办。这家家办很正规,有各种香港牌照,私募、公募、FA的牌照都有。他们准备做一件事,把一些正规的投资产品放到平台上,把额度降低到几万、几千美元,分发给普通投资者。其中他们明确提到,将来计划上线一些明星项目额度,比如Space X的额度。按照庄老师刚才的描述,他们也算是通道之一。

那么拿到额度的投资方,他们去哪找钱,是不是和初创公司其实关系不大、没有太大影响呢?

庄明浩:理论上说,公司确实不太需要关心钱到底来自哪里,因为公司层面的股东是已经注册好且存在的实体,交易相当于是在其上层甚至下层进行的。

这件事在美国过去两三年发展得也很快,就是美国市场中的SPV交易(特殊利益实体交易)。比如我是OpenAI的投资人,但我投资的是OpenAI公司主体的上层股东,甚至再上层股东,而这部分股权是可以进行交易的。我调整这一层的股东结构,和OpenAI的股东结构没有关系。所以OpenAI、Space X以及其他几家公司,SPV交易都非常活跃。

这种交易方式和习惯,也和过去两年所谓的S交易类似,本质上是在给市场提供流动性。可以说,中美两边在这件事上寻求解决的问题是一样的,可能面临的问题也是一样的。比如在项目来到某个关键的时间点,比如被收购或上市产生利益时,这些通过SPV或间接持有股份的LP们的利益如何保证?其实是个大雷,只不过现在还没大规模爆发,但如果真爆发了,会非常麻烦。

无论是SPV还是其他解决方案,我觉得有点拖延,把问题往后推的意思。只能说还是那句话,“存在即合理”。有人愿意买,有人愿意卖,就可以交易。就像现在36kr每周发的“资情留言板”,上面有各种求购信息,比如求购小红书的老股、字节的老股,还有人要求成为显名股东。显名股东这事比较复杂,相当于要改公司的股东结构,而一般的交易是不显名的,就是买你投资的基金实体上层的股份,属于间接方式。

蒲凡: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整个市场开始散户化的结果。只不过双创时代的散户化,是因为市场太火,好的份额抢不到,因为很适合“商品化”。当年最著名的场景是,你走在大街上,在银行橱窗里都能看到360、美团的份额。而现在是被动的散户化。

张楠:对,之前某个大火的机器人项目,老股交易特别频繁,创始人还非常亲力亲为,据说连FA都没有,很多法律合同都是自己看的,基本上亲自下场管老股交易的事。

成因之二:AI行业的“敏感性”

张楠:我还有个观察。很多AI项目,他们对国资的态度非常纠结。我可以举个例子,之前有个很火的AI换脸产品,前两年火了之后很快拿到很多顶级投资机构的钱,但最后决定搬到美国,到美国后也拿到了顶级机构的钱。但我听说的情况是,他们在拿到了美国机构投资后,逼着前面国内的美元投资人退钱。

他们拿美元的钱都战战兢兢,对国资的态度可能会更纠结。

庄明浩:因为首先“AI”这个关键词就在那,它就是国际竞争的一种抓手。哪怕只是做一个换脸项目,和软硬件没关系,也没办法回避掉。所以如果业务偏海外,用的模型更多是海外的,面对国有属性的投资时肯定会有顾虑。就像前几年硬科技创业潮的时候,创业者们也会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这种顾虑其实没意义。看海外的报告,他们会把国内的初创AI公司列出来,只要沾着国资相关的投资基金,就会认为你拿了国资。所以这个事情有解吗?我觉得没有,除非从一开始就想好主打哪一块市场,否则中间态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张楠:但目前的中间态是不是Manus这些AI初创公司唯一的选择?你看他们的海外版已经开放注册了,用的是谷歌等十几个模型,国内则和通义合作,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保持这种状态。

庄明浩:因为国内所有产品都有严格的备案要求,包括使用的模型、中间算法,甚至算法层面都要进行备案。如果要正式上线并大规模推广,这些前置手续必须先完成,这就不得不要求使用国内的模型,整个算法流程可能还要重新编写、申请备案,这些都需要时间。当时Manus和通义合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解决国内监管环境下的要求。

但过去两三个月,行业发展太快了,Agent本身发展得很快,通义这种开源模型的进展也变得很复杂。在那段极短的时间里,两家公司达成合作,执行过程中是否出现了很多纠结、犹豫或流程上的配合问题,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哎,所以我总有个说法,对于当下的AI创业者来说,很多事情都是超纲的。

张楠:我也有这个感觉。包括Manus在内的所有AI创业公司来说,真的很难。他们可能无法做出任何选择,又不得不做出选择。

除了沉默,被“爆料”的创业公司可能毫无办法

蒲凡:我们可以聊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在当下,当一家创业公司遇到这种情况,创业者有什么比较好的应对方法?之前B站那个例子就很典型,给B站带来了很大的舆论危机。

庄明浩: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对吧?

蒲凡:对,那还是bishi(徐逸)当站长的时候。

庄明浩:对,那个年代和现在的情况又不太一样。当时的情况是,一家FA给B站做了BP,BP流出来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做BP”这件事对当年的B站来说,看起来就有点离经叛道——你是一个理想国,怎么能搞那些“脏东西”,对吧?但现在的事情已经复杂到另一个层面了。创始人有什么合适的应对方式?其实没有,要么不说话,要么选择否认。从结果来看只能选这两条路,因为选任何其他路径都会出现更多问题。

(B站站长Bishi当年的回应)

蒲凡:就是只能否认?

庄明浩:对,否认,让它过去。

蒲凡:那后续,你觉得从你的经验出发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庄明浩:他在后续选择投资人时会更慎重,比如对资金来源、资金到位情况、是否需要再募资等的考察会更慎重,但这个问题再慎重其实也很难避免,尤其如果选择偏人民币市场的话,就更难避免了。

张楠:前两天暗涌又把他们2019年采访王宁的稿子翻出来发了一遍,里面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当时王宁说他遭遇了很多投资人的拒绝,不过当时他们已经意识到被拒绝也不见得是坏事,因为不知道未来某个时候会引发什么样的问题。你看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有这种敏感性了。

庄明浩:这里有个原因在于,泡泡玛特之前上过三板。三板又是那个“妖艳时代”的一个侧面特征,对吧?王宁经历过那个异常妖艳的年代。那么为什么要上三板,谁推动他们上三板?在经历了完整的三板过程后退下来,看清了一些事情,会让“Buff”的显性变得更加明显。

“善于说话”,是这一代创业者的必修课

张楠:但泡泡玛特的故事,其实暗示了我们另一件事。这几天泡泡玛特很火,所有人都在讨论它,也自然有很多舆论在质疑他。而我在意的是,这种质疑是很容易被“预料”到的,会有人开始问泡泡玛特到底为社会创造了什么价值。

我觉得AI Agent其实也一样。它在解放生产力、成为现象级的公司的同时,一定会造成很多社会层面的深远影响,肯定会有意规避这些舆论风险。但在当下,几乎每个人都能接触到大量信息,对资本、创业、企业家等都有自己的看法。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果想用单纯的科技叙事来说服投资人,当然是可以的,因为大家眼里都是利益。用科技叙事来说服资本市场也是可以的,因为还有很多投机者。但科技叙事没办法去说服舆论,更何况你的技术、愿景都是建立在一个未知的“泡泡”状态上。

就像前不久我们投中办“投资年会”,有不少投资人拿啤酒泡和泡泡机的泡泡举例子。啤酒因为有泡泡变得更好喝,泡泡机的泡泡才是虚幻的。但你要证明自己不是泡泡机的泡泡,是需要话语权的,而问题是现在这些创业公司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这时候,假如你又是一家ToC公司,需要舆论形成,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拒绝一切公共讨论,把自己的技术愿景冠以“技术至上”的名义。

庄明浩:所以我还是那个观点,这些命题太超纲了。我就是做产品的,做了个小东西,觉得用着挺好,准备卖每个月的订阅费,我们为什么要考虑这些问题,对吧?我也不知道答案,也没经历过周期,对吧?我大学毕业没几年,毕业就开始做产品了,对吧?所以当下这个时间点,对创业者的“六边形考核”真的太难了。

张楠:前两天刘强东的内部讲话也是一个例子,你会发现这个级别的企业家,在经历了十几年之后,一定会有一套非常值得琢磨的处事逻辑和哲学。你看刘强东说,他们给兄弟们交的五险一金,这几年花费有上千亿了,而这部分钱其实完全可以合法地放在京东的利润里——换言之,我觉得这是在强调自己追求的社会价值。

但他转头又说,我知道现在特别卷,兄弟们很累,我也没办法,能做的只有给兄弟们加薪。为啥?因为企业必须盈利,不盈利就挂了。我觉得这也是在强调社会价值,但又很分裂。两种来自不同角度的观念、价值观,在一个人身上统一了。

我想说的是,你看Manus,从他们的产品、技术、愿景来看,他们想做的一定不是一款小而美的产品,他们心里一定有自己的远方,到最后成为马云、刘强东那样的人。那么,学会刘强东的这种叙事方式是这条路上必备的技能。

如果就像今天庄老师说的,单纯想挣点钱,搞一个小而美的产品,完全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但问题是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对吧?你想做的是马云,想做的是新时代的扎克伯格,那你必须得学会这种处理方式。

就像我最近一直在看彼得・蒂尔的方法论。他为什么如此深度介入美国政治,就是因为他会发现技术真的没办法单独抽离出来。如果你想有影响力,就必然会介入这些东西,这是你的必修课。你现在可以规避、可以无视、可以沉默,但不能永远沉默,必须得学会怎么跟舆论、跟监管、跟所有这些复杂的利益群体打交道。

想做一件大事,唯一的标准就是必须得有规模。这个规模意味着你的生存能力,意味着你的话语权,这是你跟所有人博弈的基础。在这之前,回到Manus,他们可能真的最佳策略就是保持最大程度的沉默。但话说回来,这和To C产品天生追求话题度有很大冲突,必须得学会做这些选择。

所以,Manus挺难的,也极有可能是目前创业公司里最难的。

(彼得・蒂尔故事的原文出自The Generalist的《No Rivals:The Founders Fund Story》)

成因之三:纯粹的“骗局”?

蒲凡:我们可以聊聊一些具体的场景。这几天我在准备节目的时候,试着整理了过去十年比较有名的几桩BP偷跑案例,比如美团在Pre-IPO时期的BP偷跑,优信二手车的BP偷跑,怪兽充电的BP偷跑,以及刚才我们提到的早年间B站的那次BP偷跑。这些偷跑事件基本上可以归纳到三种场景里面:

第一种场景就是找钱,有能力、有机会拿到份额的投资方,把份额包装成新的商品,拿到市场上进行二次售卖。在二次售卖的过程中,需要同步做一份说明文件给新的买家,于是就成了我们眼中这些似是而非、看着真仔细看又有点假的野生BP。美团、B站以及我们今天的主角Manus大概都属于这种情况。

第二种场景是商战,优信二手车的案例就很典型,当年爆料者拿出了两份BP,声称一份来自2015年,另一份来自2016年,然后针对性地向所有人展示了所谓真实成交量的部分,引导大家发现这两份相差仅一年的BP在相同的数据口径上居然表述差异非常大,似乎有造假的嫌疑,所以后来优信二手车也做了报警处理。

第三种场景是求生,怪兽充电的案例就很有这部分色彩。在当年他们被曝光的那份BP里,痛点说得非常明白,共享充电宝目前的商业模式、商业模型都没问题,毛利可以到30%左右,但整个市场进入了恶性竞争状态。比如共享充电宝入驻的门店,需要给门店分成的比例大概高达50%~80%,一些热门、人流量高的区域,甚至可以达到90%。所以那份BP被偷跑之后,接下来的舆论很自然地就进入了呼吁行业理性降温的讨论当中。

所以聊到现在,我就在想是否有其他BP偷跑场景出现呢?比如我刚才归纳的三种场景,无论最终诉求如何,最起码都和企业、投资人相关联,能对应上真实的需求。我在想是否会出现一种情况,就是这些BP偷跑是一些纯粹的掮客行为,他们利用一级市场不透明的特征,故意制造一些信息差的陷阱?

庄明浩:我觉得这次的事件某种程度来说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蝴蝶效应)这家公司不太可能拿国资,而且公司已经是美元结构,这笔钱不可能投到国内的实体里,可是这份文件写的全都是投在国内实体里。

如果真的有人因此给了一笔钱说要参与这个项目,最后可能出现的场景是,这笔钱会基于一些原因——比如这个项目黄了,或者这个项目有别的选择,——没办法投进去,而你钱已经交了,那么我们帮你投到另外一个项目,这是很有可能的。

你要知道,这不是借个三五百、四五千买个手机的钱,那是很大的一笔钱。人在面对这么多钱的时候,会做很多事情,这是说不准的。甚至再极端点,我还是那个比喻,如果有平行时空,有一家公司也遇到类似的事情,创始人强硬一点,直接去报诈骗也是可以的。

蒲凡:如果这次事件真的属于这种场景的话,真的太让人沮丧了。因为刚才两位其实也谈到了,这份Manus的野生BP其实看起来很业余,而正是这样一份看上去挺业余的BP,却在有真实投资人参与的社群里面传播,并且传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就说明这份BP是有人信的,并且能够产生一定的实际收益。

我联想到,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讨论投资市场的人才外溢、人才回流,大量的人才从市场化机构、从沿海地带因为各种原因回到了国资体系当中,回到了内陆城市里。虽然很无奈,但侧面带动了我们一级市场整体比之前更进步、更专业,从长远来看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而现在这份野生BP的出现,并且能顺利传播,如果真的属于一种纯骗局的话,那恰恰说明之前我们的判断都是错的,我们的理想设想都是错的。我们的行业成长速度仍然没有达到预期,最起码在我看来,判断一份BP的成色,判断Manus这种当下大火的项目需要什么样的资金支持,其实是一个AI赛道投资人的基本功,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拿着这样的BP进行参考。

庄明浩:我觉得这个事情也确实需要时间。现在只能说用偏散户化的方式做渠道、做通道来赚钱,巅峰应该是在2018、2019年期间。到今天这个事情,其实已经在慢慢回调了。只不过在回调的过程中,这种最头部的项目是依然不可避免会出现这些问题,而今年刚好是Manus,去年大家也能看到,智谱以及那几家AI初创公司的代表,在融资过程中也都有类似的文件在流传,一边融新股一边老股在交易。

所以相对来说,我觉得比我们那个年代真的要“好”很多了,没有那么多项目允许有这样的方式来操作了。只有这种最新的、最热门的方向的项目,可能才有“资格”出现这种问题。

再加上大家其实是亏过钱了,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你想,双创时代是2014、2015年,那一波的LP们到今天应该都已经看到他们当时投的钱的返还情况了,他们当时投资的最终结果如何,今天其实很多有资格做投资项目的主体已经非常清楚了。所以这件事的口子正在收敛,但确实需要时间,它不可避免地依然还会存在。

张楠:去年智谱那份BP我们也写了。不过那份BP一方面比Manus的这份看起来正规得多。第二,当时智谱已经做出选择了,所以智谱在情绪上没有Manus反馈得那么强硬。

庄明浩:对,而且还是老股交易,路径也相对明确。所以从结果来看,就跟当年我遇到的情况类似,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也知道,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往前推进了。

Manus比较麻烦的一点在于,我们设想一下当时的环境和场景,假设你是Manus团队,3月份爆火之后,当各种各样的机构来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会怎么回复对方?

大家可以设想一下,你作为一家本来不是那么有名的创业公司,突然间被推到那样的高度,意外地得到了巨大的关注。并且这种关注来自方方面面,这种关注带来的各种状况。你在当时的反应和选择,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今天出现的这些问题。

张楠:对,那句话怎么讲,只要你足够废物,就没有人能够利用你。

如何鉴定一份“野生BP”的成色?

蒲凡:既然偷跑这种事情不可避免,并且对于热门的项目来说,BP偷跑甚至是成功路上的必然标配,那么我最后就想请两位——作为看过很多偷跑BP、有丰富解读BP经验的朋友——分享一下有没有一些小技巧来判断一份外流出来的BP的成色。

因为我觉得人们现在越来越需要所谓的判断依据,需要所谓的填平信息差。在这种心态下,吃瓜有时候也很容易掉进陷阱里。有时候我们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看一个东西,认真读了,结果花了很多时间发现是假的,甚至是刻意被引导的。用我们四川话来说,最起码这就很浪费表情。

庄明浩:首先,这个事情并不那么需要大部分人去掌握。哪怕今天你看到这份文件,看一乐呵我觉得也可以。

但确实就像我们最开始讲的,一份真正意义上的BP,核心目的是为了融资,它要向可能不了解自己的潜在投资方介绍这家公司在做什么,做到了什么程度,现在是什么状态,为什么要融钱,融到钱要做什么,以及希望融到钱之后能达到什么样的状态。所以如果是一份核心的PPT,它要解释的是这些东西,它是非常个性化且内生的内容,不可能千篇一律,目的也非常明确。

当然,它会非常直接,你能清楚地看到一家公司刚才我们说的那些信息,所以如果是真的这样一份内容就是如此。但如果不是,比如里面有很多关于行业的描述,有很多关于未来可能的退出,尤其是偏后期的项目,会把较多比重放在可能的退出路径上。尤其考虑到如果PPT的制作方不是公司自己,而是这些参与方和中介们的话,他们会更着重写这些收益、退出路径,甚至交易结构这些事情。

当然,这种文件有它存在的价值,如果你是潜在的参与方,能够参与其中,并且有工作需要或者什么,看也没问题,对吧?它也在满足这部分人群的需求。但如果是像我们今天看到的这几个案子,你会觉得做得过于不认真了。这种文件你就看看就好,甚至我觉得花时间看这种文件,真的都不如去听一期我讲Manus的播客了,对吧?

张楠:推荐庄老师的《屠龙之术》,必须打个硬广。

我的角度不太一样。庄老师可能从从业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用非常专业和理性的视角判断BP到底是什么成色,背后代表的关系、真实度怎么样。而我们作为一级市场的观察者,还是关注这份BP出来之后,对整个AI Agent乃至整个创投行业的影响。

因为我认为目前的创投行业太需要话题度,太需要关注度了。即使现在已经放出了很多利好政策,放出了很多相关消息,但实际上你会发现这个行业大家整体的信心依然没有太出来。所以我觉得无论这份BP是好是坏、是真是假,都值得关注。

如果是真的,我们可能就认真探讨一下Manus这家公司;如果是假的——当然我们也澄清了融资这些都是假的——我们就要聊一聊今天聊的问题,这份BP为什么会流出来?什么人在流传这份BP?它背后代表着什么人的利益?这些人想用这份BP干什么?我觉得这些才是我们今天作为一级市场相关的人要去关心的问题。

风险投资人,需要学会和“消息”相处

蒲凡:归根结底,我们聊的就是一级市场从业者或者关注者们的一门必修课,就是如何看待消息。

我觉得一级市场最核心的资产就是消息,不管我们说的是信息差也好,人脉也好,归根结底是消息。就像开头说的挪威主权基金,全世界最大的主权基金为什么将绝大部分资金投在二级市场,没有去触碰风险投资?就是因为它对于这种大量依赖消息的市场环境深恶痛绝。

但一级市场不得不有很多消息,因为很多东西就是没法确定的,很多风险就是没法量化,而且必须不断依靠消息的交互来佐证判断,那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处理消息、看待消息、判断消息,我觉得这是所有一级市场从业者必须面对的永恒话题。

张楠:对,我觉得你说到点子上了,一个成熟的投资人或者有影响力的投资人,标准是什么?其中之一就是他可以对这家公司进行预期管控。

这让我想到前一段时间小红书估值的传闻。盛传小红书的估值达到了2500亿,大量的消息源来自彭博那篇稿子,那篇稿子说在金沙江的Portfolio里面,给小红书定的估值达到了这么多。但实际上我们打听了一圈之后,发现只是金沙江对外报了2500亿的价格,并且这个价格你是拿不到份额的。

而且我们也跟一些LP、中间人聊过,如果朱总真的以2500亿的价格把份额拿出来卖,绝对有人接手,而朱总对外的答复是“没有人卖”——就简单一句话,他就把小红书的预期管理得非常好,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

蒲凡:技巧。

张楠:我觉得都不是技巧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艺术。是一个考验预期管理、预期管控、议程设置、议题设置的非常综合的能力。真的,大家可以好好去看看朱总为代表的这一类型的投资人,他们是怎么真正的帮助创业者去做投后管理的。投后管理不光是这些什么所谓的招聘、介绍供应链,给你介绍个关系啥的,你得从你自己最拿手的、最专业的这个东西,钱上、资本上去提供帮助。

庄明浩:反过来讲,我们再做一个思想实验,比如今天你是小红书的CFO,面对这种问题,你应该怎么答?然后私下里,比如几个朋友吃饭,而且是比较亲近的朋友,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应该怎么回答?

蒲凡:反正我不知道答案,这也正好说明“解释权”和“解释能力”真的是一种很重要的投后赋能。有点像采矿和采石油的逻辑,油田本身只提供潜在的价值,是勘探和开发能力才完成最后的价值兑现。

庄明浩:所以又回到张颖的老话,自强则万强,对吧?你看其实过去几年,大概五六年时间里,整个中国一级市场的二级交易中,最大的标的或者说流动性最大的是字节的老股。

张楠:现在字节的老股也有很多交易。

庄明浩:对,它的流动性非常好。反过来讲,今天你去交易字节的老股,也不需要去写一份字节的BP之类的东西了。小红书其实也有点这个状态,因为现在的一级市场上,平台级公司、未上市的标的其实已经非常少了,尤其是偏互联网和偏TMT这个板块。

更何况这家公司存续时间比较长、比较稳定,不像很多风口赛道还处于讲故事、画大饼的阶段,它们已经是非常稳定的状态,可能已经开始有规模性的收入和利润了,这个时候这种交易就变成一种偏后期的交易了,就跟VC和PE的区别一样,已经可以算账了。

蒲凡:这么聊起来的话,这个事情似乎就更有必要长线关注了,因为刚才我们的共识是,Manus身处在这样有共识的赛道里,拥有如此显赫的知名度,不需要BP来重新解释项目,不缺乏买家。

但现实情况是,无论它是一场骗局还是真的需要钱,确实做出了一份传播很广的BP,并且人人都想看,这本身其实并不符合我们的经验,也就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连串可以继续追问的问题,比如说这是不是意味着现阶段的AI产品的成长速度都被严重高估了?现阶段的AI产品是不是都被包装得太模糊了,以至于资本市场的耐心几乎也已经被消耗殆尽了,于是才需要这样case by case的重新解释,于是大家才有这么迫不及待的窥私欲,想要好好看看头部的明星产品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武器。

张楠:对,而且Manus当时刚火的时候我们就去问了,反正得到的反馈是他们的创始团队其实很有钱的,因为他们之前成功退出过项目,在资本上没有特别大的需求。所以如果他们真的拿到了Benchmark的钱、寻求了风险投资,或许他们正在追求的叙事,真的和我们外部所观察到的东西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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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址: “为什么总会出现假BP?” http://m.xishuta.com/newsview13857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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