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传输关税征收与否，对各国经济有何影响？
2024年2月26日~29日，世界贸易组织（WTO）第13届部长级会议在阿布扎比召开，是否暂停电子传输关税（CDET）的问题被提上议事议程。
如果不是所有成员国都同意延期，那么跨境电子传输——任何无需物理介质以电子方式传递的数据或信息——可能都会面临被征收关税的情况。
从1998年开始，因认识到数字化带来的许多新机遇，世界贸易组织成员国都同意不对电子传输（数字商品贸易）征收关税，并每隔几年在部长级会议期间延长其暂停期限，至今已实施26年。
最后一次延期决定在2022年6月第12届部长级会议做出，成员国们同意将暂停期延长至“第13届部长级会议或2024年3月31日，以较早者为准”。
随着全球数字服务贸易额的迅速发展，数字化交付的服务已经成为国际贸易中增长最快的部分。是否对跨境电子传输征税开始出现意见分歧，WTO成员国也分裂为两个阵营：美国、欧盟和日本等发达经济体主张永久实施该禁令，而南非、印度和印度尼西亚等发展中国家则在推动终止该禁令。
各国出于什么原因对电子传输关税（CDET）征收与否持相反意见？如果暂停令终止，将对各国经济产生什么影响？
一、是否征收电子传输关税为何有分歧？
印度曾在第12届部长级会议上推动对电子传输征收关税，当时美国和七国集团盟友坚持暂停令的立场几乎陷入孤立，但后来印度的立场却发生了180度大转变，表示同意将电子传输暂停措施再延长两年。
这次部长级会议，印度莫迪政府再次对电子传输征税禁令提出坚决反对，包括南非和印度尼西亚在内的一些世贸组织成员对进一步延期或永久暂停表示不确定。反对者的理由是其国内企业面临来自全球大型科技公司的激烈竞争，还造成了巨大的政府关税收入损失，并损害该国数字产业发展；而与发展中国家相比，发达国家的关税损失是最小的。
但对此观点，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却在使用不同的研究内容和观点。
1. 发展中国家：潜在关税损失更大
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贸易司在 2000年、2017 年、2019 年和 2020 年的出版物以及各种贸易和发展报告中，强烈主张取消世贸组织暂停电子传输关税。其《贸易与发展（2019）》报告估计，发展中国家每年可能遭受 100 亿美元的关税收入损失。
国际税收与发展中心（ICTD）的最新研究《贸易规则是否会破坏非洲数字经济的税收？》（2024年2月）进一步支持了上述观点。
这项研究指出，虽然发达国家的关税收入损失可能很小，因为关税只占其总税收收入的一小部分，但对一些非洲国家来说，电子传输关税却可以构成一些非洲国家的重要收入来源，影响巨大。
这项研究援引了世界银行的数据，博茨瓦纳的关税占总税收比例是30.6%，是美国关税占比3.4%的10倍之多。研究认为，即使保守估计，从2017年到2020年，发展中国家也因免税进口特定的数字传输产品而损失了480亿美元的关税收入。
图片：选定经济体的关税和其他进口关税占总税收的百分比（资料来源：国际税收与发展中心（ICTD），《贸易规则是否会破坏非洲数字经济的税收？》2024）
2. 发达国家：征收关税不利于数字经济发展
然而，发达国家却不这么看。
自2021年以来，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以下简称贸发会议）新管理层一直试图将贸发会议对跨境电子传输暂停征税的立场转向欧盟等发达国家的永久禁止征税立场。
2023年，贸发会议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世界银行和世贸组织联手发布了一份关于《数字贸易促进发展》的报告，该报告支持电子传输关税继续暂停，因为：
关税征收的收入很小，平均占政府总收入的0.33%；
增值税可能是对数字进口征税的更好方式；
关税将对中小微企业和妇女产生不利影响。
该报告承认，关税暂停的范围和电子传输的定义存在不确定性，但目前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对电子传输关税可收集的潜在收入估计在政府总收入的0.01%至0.33%之间。
欧盟在各种声明和宣传中也明确主张过上述观点。
2024年2月，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在《延长世贸组织电子商务暂停征收电子传输关税的期限》一文中也再次重复了上述观点，并引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研究成果认为，引入数字关税将减缓数字贸易流动，从而在很大程度上抵消新关税收入的任何收益。
“对于印度来说尤其如此，印度反对暂停征收的做法可能会严重损害其在国际上最成功的行业（电子商务平台、娱乐、电信和计算机服务)，从而导致其税基缩小。”
二、发达国家坚持“永久禁令”的立场站得住脚吗？
本来，不同研究的财政损失估计差异很大也属于正常，但发达国家用以证明其观点的数据和观点却存在一定逻辑缺陷，可能会遭到发展中国家的驳斥。
因此，“互联网法律评论”认为，厘清以下三个问题，或许对于最终达成协议有所帮助。
1. 为什么大型科技公司的数字产品可以免除关税，而实物产品的出口商则需要缴纳国内税和关税？
据世贸组织估计，2005年以来，数字化交付的服务价值增长了近四倍，2005~2022年期间平均每年增长 8.1%，超过了商品出口（5.6%）和其他服务出口（4.2%）占服务出口总额的54%。
当世贸组织首次引入数字关税禁令时，是为了保护当时新兴的电子商务市场。但如果说，当初世贸组织对数字产品免除关税的决定，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数字经济的发展，那么按照目前数字经济的发展规模和增速，与实物产品同样，恢复征收关税是否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呢？
这个问题其实还隐含着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实际上，一方面发展中国家往往是“数字传输”的进口国，是“实物产品”的出口国，而发达国家则相反；另一方面，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政府收入严重不均衡，而《数字贸易促进发展》的报告以及发达国家所说的，数字传输关税占政府收入0.33%，是基于所有国家的政府总收入，即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两个因素相加，0.33%的“平均值”几乎不具备说服力了。
此外，人工智能的迅速发展也是一个挑战。与发达国家相比，发展中国家缺乏制造和监管人工智能的能力，在此背景下，人工智能很可能以“电子传输”的方式进入发展中国家，那么他们是否需要从“关税”这个政策工具开始，规范和监测电子传输的进口呢？
2. 增值税与关税是单选题吗？
发达国家建议发展中国家可以选择对数字服务征收增值税。实际上，一些非洲国家已经在这样做，例如肯尼亚征收16％增值税、南非15％、津巴布韦14.5％、阿尔及利亚19％、喀麦隆19.25％。
但问题是，各国是否必须在增值税和关税之间做出选择？从理论上，两者并不相互排斥，可以在应用前者的同时保留应用后者的政策空间，特别是对于一些非洲国家来说，数字传输关税很可能是创收的最重要来源。
3. 关税暂停或取消，真的有利于中小企业吗？
在所有国家和大多数情况中，中小企业大都是有形商品的出口商，只有发达国家的大型科技企业，才是数字传输的最大主体。为这些出口实物产品的中小企业提供一个与数字产品大型出口商公平的竞争环境，是否也同样重要呢？
三、征收关税的影响
任何一项政策，特别是全球性的协议，都会产生一系列非意图后果。迄今为止，对世贸组织取消关税暂停令的潜在经济影响的研究还很少，但“互联网法律评论”认为，至少应该从多维度去考虑数字贸易的有效政策设计。
1. 微观：数字产品价格
虽然世贸组织的暂停令中没有定义“电子传输”的确切含义，而且在最初指定的时候，视频游戏和流媒体网站等产品都还不存在。但如果禁令被撤销，这些数字产品很可能会被纳入定义之中并征收关税，那么消费者在下载国外开发的数字产品时面临更高的账单。
而更高的账单，很可能也意味着当地艺术家、患者、学生等消费者获得所需知识、信息和数字工具的机会减少。
2. 行业影响：芯片和3D打印
对于该讨论反响最大的是芯片行业。
在任何芯片设计活动中，数据每天都会从一个地点交换到另一个地点，大部分工作都是在不同国家中完成的，几乎没有一家公司对任何设计活动拥有 100% 本地化所有权。
而且，在这些仍处于设计过程中的电子文件和数据，没有附加定价和估值，也就没有征税的依据。
世界半导体理事会（WSC）上周致信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表示，如果禁令取消，将意味着对数字电子商务征收关税，并在各国之间进行无数次的芯片设计数据传输，从而提高成本并加剧芯片短缺。征收关税将严重影响印度的半导体芯片设计产业。
此外，快速增长的 3D 打印市场，将对发展中国家的数字工业化产生重要影响。如果予以免税，那么所有实物进口都可能被转化为“电子传输”逃避原有的税收体系，这可能将削弱发展中国家原有的“优势”，并进一步更加依赖数字产品的进口，从而导致就业岗位流失和贫困加剧。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引入关税将需要跟踪 3D 打印设计文件，而这在现实中可能很难实现，并且会“增加新的贸易摩擦”。
3. 政府收入：增加或减少不确定
经合组织（OECD）在2019年估计，取消电子传输关税禁令将使各国每年增加 2.8 亿至 82 亿美元的海关收入。但同时，该组织也表示，取消也可能会影响全球产出和生产力，从而在很大程度上抵消新关税收入的任何收益。
四、等待讨论结果
到 2025 年，全球跨境数据流预计将达到11 万亿美元。数字革命仍在展开，数字技术仍在不断发展，未来是否管制电子传输进口的具有约束力的承诺，可能会对包括许多发达成员国在内的国家数字化转型产生巨大影响。
关于如何对数字商品征税，世贸组织的讨论正在进行中，具体结果尚不确定。但确定的是，这一决定将影响深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Internet Law Review（ID：Internet-law-review），作者：互联网法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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