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战争、病疫、攻击、经济的衰退和政治的动荡,刚走出疫情的人类尚未走出忧心忡忡。这种形势下即将进行的美国2024年大选,不再像以往那样,能够激荡起选民们心中的激情和热望——奥巴马许诺人们希望和改变(Hope and Change),布什的保守主义充满激情(Compassionate Conservatism),以及上个世纪80年代,全球同声高歌“我们就是世界”(We are the World)的那种场景,已成为一种遥远的记忆和幻象。
2024年美国的总统竞选,大概率会在现任总统拜登和前任总统特朗普之间进行。他们在2020年进行较量之时,已经写下了美国总统选举人最高年龄的纪录。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场景其实令人不安,这两个政治老者势必刷新自己以前的纪录。垂垂老矣的总统,这听起来让人不免感到沮丧。不过拜登和特朗普的年龄在这届选举中尚不足以构成重点,让世人为之瞩目的是美国的司法系统将再次介入大选,并且很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离11月的大选尚有时日。特朗普是否会被法律逼至墙角而退选?拜登是否会因为选情及身体原因放弃连任竞选而再现“林顿·约翰逊时刻”(Lyndon Johnson Moment)?历史总是不乏戏剧性的场景,一边嬉笑打闹,一边写就庄严的篇章。
一、特朗普的困境与最高法的挑战
联邦最高法院曾在2000年影响总统大选。2000年11月7日举行的美国第43届总统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小布什和民主党候选人戈尔在弗罗里达州竞争激烈,难分胜负。最高法院因此介入,促成了小布什的当选。
2024年大选在即,联邦最高法院再一次面临挑战。在这之前,随着特朗普民调领先优势的扩大,民主党的检察官们加大了追捕力度。特朗普在多个民主党控制的州里遭到起诉,起诉达90多起。12月1日,民主党籍的特别检察官杰克·史密斯(Jack Smith)就2021年1月6日国会山攻击案起诉特朗普。12月19日,科罗拉多州(后简称科州)最高法院裁定特朗普在科州没有资格参加总统选举。紧随其后,缅因州州务卿也做出同样的决定。两个州的决定,都建立在他们认为特朗普卷入国会山攻击案是对民主的破坏。尽管许多共和党人对此事件有不同的看法,但在两党的争战之中,事实到底为何似乎不再重要。
关于1月6日的案件,特朗普团队认为,特朗普当时仍是总统,因而具有总统豁免权。如果豁免成立,科州和缅因州的决定都将无效。但是无论如何,在最高法院做出决断之前,特朗普从法律角度来说仍属无罪。所以至少在目前,上述两个州的决定都不具法律依据。而缅因州的决定出自没有法律权限的州务卿,从一开始就应是无效的。
特朗普是否具有总统豁免权?特朗普的名字是否有资格出现在各州的选票上?这是最高法院需要解决的两个棘手问题。虽然在最高法院中,共和党法官对民主党法官的人数之比为6比3,并且其中3位还是特朗普任命的,但是人们依然难以预料最高法院将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特朗普任命的3名法官为避嫌计,很可能做出与党派立场相左的决定,这在以往已经有过先例:小布什任命的首席大法官罗伯茨(John Roberts)也是共和党人,但是他审慎又平和。罗伯茨深知其职位的重要性和神圣性,也表现出了与职位相匹配的素质,总是力求保持某种平衡,更多地考虑国家的全局利益,在任何决定上都是慎之又慎。
科州和缅因州的决定在美国全国引起巨大反响,各种颇具挑战意味的声明先后在共和党掌控的27个州发出:如果特朗普被科州和缅因州从选票上抹去,这些州将采取同样的措施,将拜登从选票上抹去。
27个州,这一数字应该引起人们的警觉,它意味着至少有半数的美国愿意为此绕过法律,采取对抗措施。虽然声明更多的是一种抗议和姿态,但它表明,从特朗普2016年当选美国总统以来,美国所出现的分裂状态已经非同寻常。
奥巴马前顾问戴维·阿克塞尔罗德(David Axelrod)警告说,法院决定将前总统特朗普从初选中剔除“将导致国家分裂”。他在接受CNN的采访时说道:“如果数以千万计的人想投票给他而被阻止参选,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分裂……如果你想击败特朗普,你可能必须在大选中做到这一点。”阿克塞尔罗德表示,缅因州的决定印证了特朗普的说法,即民主党出于政治动机迫害他。
民主党对特朗普的一系列起诉有着明显的政治动机,因而许多起诉显得荒谬。比如纽约州民主党籍总检察长利蒂西亚·詹姆斯(Letitia James)起诉特朗普在向银行贷款的过程中高估地产价值,要对其处以3.7亿美元的罚款,并禁止特朗普进入纽约房地产行业。事实上,为了融资和借贷,地产商多少都会高估自己的物业,这也是为什么银行或投资机构会进行各种财务尽职调查。资产负债表是否正确合理,最终是由银行和投资机构来评估。如果银行和投资人的利益并未受损,地方法院不会立案调查私人公司的资产估值。司法系统如此党同伐异,堪称史无前例。
此外,杰克·史密斯还向最高法院提出请愿,要求加快针对特朗普的上诉程序,这样就可以在2024年11月大选之前对特朗普进行审判并监禁他。史密斯认为,特朗普没有资格竞选连任,因为他在2021年1月6日“参与叛乱”,依据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条,可以禁止他竞选连任。对民主党来说,“1月6日案”是将特朗普定罪的最大希望所在,如果 2024年大选前特朗普入狱,他连任的努力就将被终结。
最高法院拒绝了加快请求,要求其走正常的程序。可以预见,如果最高法院不想与任何一党过于冲突,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无疑,这也是特朗普所希望的。
不过最高法院同意对科州取消特朗普参加该州初选资格的决定进行权衡。辩论将于2月8日举行,从而使法院可能在3月5日“超级星期二”之前做出裁决,这是争夺代表人数最多的一天,包括科罗拉多州。
法庭观察人士推测,大法官们将尽可能地回避运用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去限制总统候选人。这一条款自订立以来实际从未被使用过。最高法院也希望避免类似2000年布什和戈尔之间的裁决。哈佛法学名誉教授劳伦斯·特莱布(LaurenceTribe)表示,最高法院很有可能找到一种方法来避免这种情况。“他们会说这是一个政治问题,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选民的。”或者,他们可能会试图说,“这最终是一个由选民决定的宪法问题”。
特朗普的总统豁免权涉及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其背景是南北战争后,美国批准通过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该法条规定,禁止那些宣誓支持美国宪法、后来又参与叛乱者担任公职。简单来说即是:“无论何人,凡先前曾以国会议员、或合众国官员、或任何州议会议员……的身份宣誓维护合众国宪法,以后又对合众国作乱或反叛,或给予合众国敌人以帮助或鼓励,都不得担任国会参议员或众议员、或总统和副总统选举人……”
特朗普的律师表示,宪法的这部分并不适用于总统,因为它具体提到选举人、参议员和众议员,但没有提到总统,而其中的其它部分语言也是适用于总统任命的人,而不是真正的总统。
对于宪法的解释,将决定特朗普是否能够参选。最高法院也许不得不在选举之前做出决定。美国的选举是根据各州的情况进行的,选举法也各不相同。当涉及缺席选票、选民登记、剥夺重罪犯选举权、当天投票和很多其他问题时,各州的程序各不相同。投票权也不例外。最高法院历来倾向于允许各州制定自己的规则,估计这次的做法也不会有太多不同。
二、拜登的三年与面临的问题
拜登同样面临着一系列问题。特朗普任上,民主党两次试图弹劾,现在轮到共和党玩弹劾游戏了。12月13日,国会众议院授权,就受贿等一系列错误行为对拜登进行弹劾调查。每一位共和党人都支持这一充满政治色彩的程序,而每一位民主党人都表示反对。国会授权进行长达数月的调查,将确保弹劾调查持续到2024年。时值拜登竞选连任,并可能与特朗普展开对决。但弹劾请求不过是共和党的政治宣言,因为参议院由民主党控制,拜登根本不可能被弹劾。
民主党人对于弹劾拜登决定的反应,正如几年前共和党人一样地不满和不平。马萨诸塞州民主党众议员吉姆·麦戈文(Jim McGovern)在辩论中表示:“整件事是一场极端的政治噱头。它没有可信度、没有合法性、也没有诚信。这只是一场闹剧。”众议院民主党人一致反对弹劾程序,称这是共和党用来转移人们对特朗普及其法律困境的注意力的闹剧。
与此同时,国会还开始对拜登的儿子亨特进行调查。亨特在特拉华州被指控持有枪支,在2018年违反了禁止吸毒者持枪的法律,他承认自己当时在与毒瘾作斗争。特别检察官戴维·韦斯(David Weiss)又提出了额外的指控,指控亨特·拜登在三年的时间段内未缴纳约140万美元的税款。共和党人也对亨特·拜登及其海外商业交易特别感兴趣,他们指责总统从中受益。
2020年亨特的笔记本电脑之事闹得举国哗然,露骨照片让人侧目。不得不说,亨特真是让拜登难堪。拜登对亨特大概怀有一种怜爱,这种怜爱缘于拜登之前令人伤感的经历:拜登的第一任妻子在一次车祸中死亡,同时死去的还有拜登1岁的女儿。两个儿子,博和亨特得以幸存。拜登对博寄予厚望,而博也在其任职上表现出色,然而博在2015年不幸死于脑癌。这对拜登的打击几乎难以想象,拜登因此而放弃了2016年的大选。拜登在许多场合为亨特辩护,这种辩护大概带有一种绝望的父爱。
值得注意的是,亨特的笔记本电脑一事实际上是由民主党媒体,包括《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CBS等重新提及。这也许意味着民主党对拜登也开始失去了信心,他们或许是在向拜登暗示,不要太过恋权。阿克塞尔罗德在社交媒体X上发帖:“只有乔·拜登才能做出这个决定。如果他继续参选,他将成为民主党的提名人。他需要决定的是这个选择是否明智,是否符合他的最大利益,还是否符合美国的最大利益?”
拜登治下的三年如何呢?疫后几年,失业率极低,美国股市和零售业都很有活力,拜登政府也颇有成就感地称之为拜登经济(Bidenomic)。但是无法消除的通货膨胀,使得2023年同疫情前相比,物价上涨超过20%,而民生日需品的上涨超过50%。美国广播公司的一项最新民意调查显示,拜登总统支持率仅为31%,支持率跌至过去15年来美国总统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水平。
另一方面,贫富的差距仍在增大。
拜登政府强调,3.7%的超低失业率表明其经济上的成就。但事实上低失业率是由于生产效率的低下,原本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现在需两个人才能完成。劳工市场的不正常,更导致质量的降低。对于股票市场来说,这样的低失业率则犹如噩梦,因为这意味着美联储将继续维持高利率或者无意降低利率。
南部边境从拜登上任以来全线敞开,成千上万的人日夜奔赴墨西哥与美国交界处,三年间约700万名非法移民从南边涌入,给美国尤其是边境城镇带来巨大的经济和治安上的压力。只有20%的登记选民认为目前治安良好,而66%的选民认为情况“失控”。根据盖洛普数据,28%的家庭报告称他们受到了犯罪的打击,高于2020年的20%。约63%的美国人将犯罪问题描述为“极其”或“非常”严重,这是盖洛普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56%的人表示他们所在地区的犯罪率比一年前还要高,也是历史新高。
2021年美军从阿富汗的撤退,其无序、溃败和置盟友于不顾,使得美国极其无颜。这之后,世界各地战火频仍,国际上一段相对平静的时期已经被代理人战争的时代所取代。在许多美国人看来,代理人战争代价高昂,他们在疑问自己的税收是否过高。
特朗普对于拜登治下的选民只提出了一个问题,如当年的里根之问:你们比四年前的生活更好了吗(ARE YOU BETTER OFF THAN FOUR YEARS AGO)?
作为一个追求连任的现任总统,拜登可资利用的议题所剩无几,所以特朗普对民主的威胁成为了拜登的竞选主题。拜登指责特朗普意图牺牲民主来换取自己掌权,拜登以民主的名义一次次地纪念1月6日,声称“在那一天,我们几乎失去了美国——失去了一切”。但这个话题在竞选中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民主党策略师詹姆斯·卡维尔认为:“谈论1月6日是有道理的……但在1月8日和9日,美国人仍然会去杂货店。人们生活在经济中,每天都会经历很多次。他们不生活在1月6日。”
作为现任总统,拜登自然而然地成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除非他自己提出退选。体虚力弱,工作时间很短,身体状况终究是他的一大障碍。2020年,因为疫情的原因,拜登大多时间待在地下室回避辩论,2024年则全然不同。也许“林顿时刻”会突然再现,1968年3月31日,当时的林顿·约翰逊总统宣布:考虑到战争和国家内部的分裂,将不再追求连任。
三、民主党的现状与第三方的出现
民主党倡导DEI(Diversity,Equity,Inclusion,多样化、平等化、包容化)多年,在社会及校园里深入人心,培养了一代深具同情心和包容心的年轻人。
哈以冲突爆发,年轻人受到相当大的触动。由于公司和学校这些年来大量招收少数族裔,包括穆斯林,哈以冲突中受到影响的家庭为数众多。他们的家庭境遇在年轻人中引起了广泛同情,许多人,尤其是穆斯林和年轻学生,走向街头进行抗议。
抗议在美国引起了震惊和愤怒,但宾夕法尼亚大学、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这三所著名大学以言论自由的名义保持沉默。犹太人在这场文化冲突中看到了两件事:首先是反犹太主义;其次,反犹太主义的根源:DEI。他们觉得必须出声。
对冲基金亿万富翁比尔·阿克曼(Bill Ackman)对三所大学进行了强烈的批评,他指责校长们没有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反对校园里的反犹太主义。阿克曼撰文抨击哈佛大学DEI政策,认为这是反犹太主义的根源,其文章对DEI进行的分析深刻而犀利,有必要在此多加引用:
“根据DEI,一个人所受的压迫程度取决于一个人在所谓的压迫交叉金字塔中的位置,其中白人、犹太人和亚洲人被视为压迫者,而一部分有色人种、LGBTQ人群和/或女性则被视为被压迫者,受到压迫。”
DEI的荒诞性在于:“任何政策、计划、教育体系、经济体系、分级制度、入学政策(甚至气候变化,因为它对地域和居住在那里的人们产生不同的影响)等,都会导致不同肤色的人之间的不平等,结果就被视为种族主义……因此,根据DEI的说法,资本主义是种族主义的,先修分班考试是种族主义的,智商测试是种族主义的,公司是种族主义的,换句话说,任何基于绩效的计划、系统或组织都具有或为不同种族产生结果。在DEI的意识形态下,那些与这些不同种族在总体人口中所占比例不一致的行为,从定义上来说就是种族主义。”
这也许就是上帝之手,无人可以触碰的犹太族裔触碰了一个不可触碰的话题。如果DEI因此而停止走向极端,这场冲突对美国文化的意义甚至将大于大选。
哈佛校长盖伊在宾大校长辞职后,也因顶不住压力而辞职。在此之前,由74名国会议员致函理事会成员,要求哈佛大学校长盖伊辞职。民主党在哈以冲突中确实遇到了难题。妇女、黑人、学生、少数族裔包括穆斯林,还有犹太人都是民主党重要的支持者。但是在这场冲突中支持犹太人,就意味着要得罪穆斯林、年轻人和黑人。所以在74名发声抗议国会议员中,只有两名是民主党人。
作为肯尼迪家族的后代,小罗伯特·肯尼迪生就是一位民主党人。他的伯父著名的约翰·肯尼迪、他的父亲罗伯特·肯尼迪都死于暗杀。肯尼迪的家庭境遇,使他既受人尊重又受人同情。然而进入21世纪,政治现状和两党的变化都很大,肯尼迪秉持上个世纪民主党的理念,严厉批评今日的民主党。他指责民主党与华尔街和大财团走得太近,批评南部边境的混乱状况,抨击俄乌冲突中美国滥用纳税人的钱。总而言之,肯尼迪在当今的民主党内显得非常另类而不容于民主党,民主党阻止他注册参选,阻止他参加辩论。不得已,肯尼迪退出民主党,而作为第三方的独立候选人参加总统选举。
肯尼迪的出现,注定会分走许多中间票。在大部分观点上,肯尼迪其实与特朗普相近,尤其是关于民众的经济生活和美国传统价值。他认为,美国梦的核心是如果努力工作并遵守规则就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但是相较于特朗普,肯尼迪犀利而不失诚恳,为人正直,对美国抱有真诚的希望。他尤其在年轻人中拥有大量的支持者。他说:“我向他们提供了过去两个总统任期内几乎失去的东西——对美国兑现其承诺和理想的希望。”
肯尼迪更多地应该会分走拜登的选票。从任何角度来说,今日拜登都不是、也不曾被认为会是一个理想的总统。直到如今,相当一部分人仍认为,拜登之所以当选,完全要怪罪于特朗普。正是因为讨厌特朗普,许多人才转而投票拜登。现在有一个第三方出现,理智而真诚,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肯尼迪在目前所获的民调基本维持在22%,这超过了曾经的独立候选人罗斯·佩罗。1992年,佩罗以19%的选票阻碍了老布什的连任。
四、2024大选:美国的特殊时刻
由于疫情的原因,在民主党的推进下,美国2020年大选加进了邮寄选票的方法,允许不方便亲自前去投票的选民采用邮寄的方式。这是应对疫情的临时办法。2020年以后,民主党试图把它永久化。民主党积极推行邮寄投票,更多是出于收割选票(Ballot Harvesting)的目的。民主党控制的区域一般人口密集,无论是动员选民去寄票,还是帮助选民填写选单,都非常容易;而共和党控制区则往往地广人稀,动员和帮助选民都很困难。民主党从大财团那儿获得的捐款额远远高于共和党,在财力上更加有能力进行投票动员。
传统的、面对面的郊区和农村选民发现,他们的选票被来自民主党占主导地位的城市和大学城的大量可疑缺席选票稀释了。其不公平之处是那些真正关心选举并为之付出精力的人的选票,对选举结果的重要性大不如以前。如果共和党不能解决民主党选票收割的问题,那么民意调查、历史趋势、经济问题、信息传递、选民热情、候选人质量、传统的投票努力、候选人辩论和选民说服力都不再重要,而选举也就失去了意义。当阿根廷、巴西这些南美国家都能做到当天投票当天产生结果,而美国这个有着上百年投票历史的国家却无法做到,这实在是有些荒唐。
从2016年起,人们开始无休无止地谈论特朗普,关于他的个性、为人、修养和政治理念。特朗普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政治家,尤其不是美国人所熟悉的那类政治家。他首先缺乏政治家所应呈现的那种高尚感。虽然高尚在今日世界已不再那么地为人所推崇,但选民们依然希望在政治家那里看到高尚的光环,因为这意味着担当和可信赖,意味一种朝向人类本能所知的高处发展的趋势。他更缺乏政治家所擅长的妥协和协调能力,总是与别人发生冲突,稍有不满就贬低对手,将对手说得一无是处。任职总统四年以来,特朗普树立了太多的敌人和对手。
特朗普个性强大,全然不在意理念的高尚与否,他似乎是凭直觉去发现美国今日缺少什么,然后就去做纠正而不做他顾。特朗普的出现是应了这个时代的特殊要求:这个时代,党派之争高过理念的追求,观念的偏颇容不下真实的想法。
从某种程度来讲,民主党的一系列钳制措施成就了特朗普今日的人气高涨。2022年中期选举期间,由于特朗普支持的一些候选人表现不佳,其政治前景跌入低谷。他在华丽的海湖庄园发表了一场沮丧、低能量的参选演讲,没有现任国会议员出席,他自己的女儿也发表声明称不会参与竞选活动。共和党对特朗普的热情明显消减,包括一些曾经的追随者也在动摇。
其时,佛州州长德桑蒂斯势头正猛。他年轻气盛,疫情期间的措施、对于边界问题的处理、对于学校教育理念的看法和做法,都深得共和党民心。许多人开始转向德桑蒂斯,包括马斯克也表示将支持德桑蒂斯。德桑蒂斯犹豫了一段时间,主要应该是出于对特朗普的顾虑。毕竟,德桑蒂斯在佛州的当选,极大程度归功于特朗普的支持。和特朗普竞争,在情理与道德层面有所不妥。德桑蒂斯犹豫了几个月,这让人们对他的热情下降。与此同时,民主党不断地在各个州级法院起诉特朗普,在特朗普的追随者中引起了极大的愤慨。
犹如特朗普之前所遭遇的一样,民主党每对特朗普起诉一次,特朗普的民调就有所上升,而他用于诉讼的筹款也源源不断地增加着。不久,特朗普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成为共和党无可争议的总统候选人。
特朗普上台之前,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总是维持着某种默契和妥协,很少有政党会利用司法机制去钳制对手。特朗普在2016年当选之时,曾立刻表示不再对希拉里的电邮门进行追究,他还对希拉里的坚韧和政治能力表示了赞赏。然而特朗普上台以后,这种惯例就此打破。特朗普两次遭遇弹劾,通俄门进行了三年而一无所获,卸任以后又遭FBI去其庄园进行搜查。2023年起,呈现出来的对特朗普90多个起诉,不仅是对法律的肆无忌惮,更是对国家秩序和民众的践踏。这种破坏是一个恶劣的开端,它将打开潘多拉之盒,并将两党甚至是整个国家都拖入一种无秩序、无责任感和无是非感的泥潭。
特朗普正在成为一种象征,代表了文明行进到某一阶段而产生的、几乎是无法化解的冲突,冲突的双方同样地具有崇高和善意,也同样地具有偏狭和邪恶,有点像是英国的保守主义传统和法国大革命的自由主义的冲突。这冲突在欧洲的意大利和西班牙出现了,在拉美的阿根廷和巴西出现了。人类崇高和悲凉的命运,则试图在这些冲突中寻求获救。
21世纪不断见证着美国历史上的各种特殊时刻。2024年总统大选的特殊性在于,它似乎已将美国推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自1861年内战以来的再次分裂。这个过程中所呈现出的种种纷争和矛盾,彰显了人性的弱点,彰显了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的偏见狭隘,也彰显了人类所能设想设计的所谓完美制度的局限性。
我们所见到的民主党和共和党早已不是传统意义的党派。民主党在偏激的路上狂奔之时,共和党也赶走了温和的麦肯锡议长。不过冥冥之中,似乎总是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这力量大概来自人类自身,它在我们看不见也难以觉察之处,纠正着人类的失败和错误。
《Discourse》杂志的主编大卫·马西(David Masci)指出:历史告诉我们,选民有一种最终纠正错误的倾向。在平庸的富兰克林·皮尔斯和詹姆斯·布坎南两位总统任期之后,美国人民选出了亚伯拉罕·林肯。而水门事件之后政绩平平的杰拉尔德·福特和吉米·卡特时代后面,罗纳德·里根在两届总统任期内广受欢迎。
历史上每一种文明的发展,无论其多么地辉煌,都无一例外地、令人伤感地走向衰败。然而特奥多尔·蒙森在他的《罗马史》中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希望,文明的尽头终会有一道曙光:“我们如今已站在罗马共和的尽头……我们已见它非由于外来的暴力而由于内部的腐败,在政治和道德上,在宗教和文学上陷于灭亡……晨光非到黑夜完全入侵以后不能复回。”让我们把希望寄托于年轻人吧,总有一天,年轻人会从暗夜里走出,见到孕育着新生命的曙光。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杨大巍、薛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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